未央宫西暖阁，炭火融融，却驱不散刘协眉宇间的一丝冷意。
两天前散朝时孙策与曹昂那不甘的眼神，如同芒刺在背。此刻，两份墨迹未干的密信，正静静摊在御案之上，旁边是几位无声跪伏的身影。
刘协拿起第一封，字迹刚烈，力透纸背，正是孙策手笔：
“父亲大人亲启：洛阳小儿，徒有虚名！朝会拒见，视我如囚！宫禁森严，然儿己探得北营轮换间隙及西门守将嗜酒…儿欲趁夜…（此处涂抹，似有激烈言辞）…恳请父亲速遣精干接应！儿必里应外合，搅他个天翻地覆！伯符顿首。”
“呵，”刘协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指尖敲着那“搅他个天翻地覆”，“孙伯符，江东猛虎之子，果然性烈如火。只是这‘里应外合’…未免太瞧得起自己。”他仿佛看到孙策在馆驿中焦躁踱步，恨不能插翅飞回江东的模样。
再看第二封，字迹沉稳内敛，是曹昂：
“父亲大人万安：洛阳新政，外稳内紧。陛下今日朝会，以雷霆之势处置河西私贩、西域匪患，更以谈笑羞辱刘焉，其心志之坚、手腕之辣，远非稚子。儿观朝臣，皇甫、卢植忠贞，贾诩深不可测。然国库恐仍虚，陛下倚重市舶之利，此其命脉。另，韩馥谋士耿武、闵纯似有动摇，逢纪频入邺城…河北恐生大变，父亲宜早图之。儿在洛，自当谨慎，广结耳目，静待天时。子脩谨禀。”
“好一个‘静待天时’！”刘协眼神锐利如刀。曹昂这份密信，看似沉稳，实则字字诛心！不仅精准点出洛阳命门（市舶司），更将河北危局的关键信息（耿武、闵纯动摇，逢纪活动）传回兖州！其眼光之毒，用心之深，远胜其父年轻时！
“陛下，”一首如同阴影般侍立在侧的贾诩，此刻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如磨砂，“此二子密信，孙策者，疥癣之疾，匹夫之怒；曹昂者，心腹之患，毒蛇之信。”
刘协将密信掷于案上，面沉如水：“依文和之见，当如何处置？将此二信原封不动‘送’回他们父亲手中？还是…让影卫教教他们，什么叫‘祸从口出’？”
贾诩枯瘦的脸上毫无波澜，只微微摇头：“陛下，此二子，杀之易，用之难。然其信中所述，虽为私心窥探，却也…点出了几处我等的‘灯下黑’。”
“哦？”刘协挑眉。
“其一，孙策探北营轮换与西门守将嗜酒。”贾诩眼中闪过一丝幽光，“此等纰漏，影卫竟未察觉？或己察觉却未报？当严查整肃！守将嗜酒，乃军中大忌，皇甫太尉治军，岂容此等蠹虫？此子之妄动，恰为我等剔除了隐患。”
“其二，曹昂言‘国库恐仍虚，倚重市舶之利’。”贾诩的声音更低了，“此乃实情，却也暴露了我方最大弱点。袁绍、袁术若知，必倾力破坏商路！此子之‘提醒’，恰如警钟。当速令徐晃加大西征力度，同时密令王匡，于汉中、洛阳广储应急粮秣，以备商路断绝之危！”
“其三，其点出耿武、闵纯动摇、逢纪入邺…”贾诩嘴角竟扯出一丝极淡的、近乎残酷的笑意，“…此情报之速、之准，连我‘间军司’亦稍有不及。陛下，河北危局，己迫在眉睫！曹昂此信，如同催命符，逼得我们…必须更快！”
刘协沉默了。他凝视着贾诩，又看了看案上那两份“可笑”的密信。怒火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明悟。贾诩说得对，敌人看到的弱点，往往就是自己最需要加固的地方！这两个不安分的质子，竟在无意中，成了他审视自身漏洞的镜子！
“好！”刘协猛地一拍桌案，“传旨：一、皇甫嵩，即日起秘密巡查洛阳诸营，凡玩忽职守、军纪涣散者，无论官职，严惩不贷！西门守将，即刻拿下，查实后以军法论处！二、密令徐晃，烧当羌之战，务求速决、全歼！战后留一部精锐，常驻敦煌，护商路如护命脉！三、加派得力人手，潜入邺城！盯死耿武、闵纯、逢纪！韩馥若有异动…必要时，可助其‘病逝’！另，给曹昂、孙策的回信嘛…”刘协眼中闪过一丝玩味，“原样发回，一个字都不必改！朕倒要看看，曹孟德和孙文台，收到儿子这份‘孝心’，脸上是何等精彩表情！”
贾诩躬身：“陛下圣明。潜鳞传书，亦可为我所用。”
…………
阳平关。
朔风卷着雪粒，抽打在冰冷的关墙上。关楼之内，炭盆烧得通红，却驱不散弥漫的凝重。刘备眉头紧锁，看着案上的山川舆图，手指在米仓道、金牛道、阴平道几个险峻的入口反复。关羽、张飞侍立左右，面色沉毅。简雍、孙乾等几位文士幕僚，则显得有些焦灼。
“主公，”简雍搓着手，“刘焉老贼闭锁蜀道，凭险据守。我军强攻，损耗必巨，且难保必胜。若绕道…这秦岭天险，大雪封山，更是绝路啊！”
孙乾补充道：“益州豪族态度暧昧，东州兵虽被刘焉猜忌，然其家眷多在成都掌控之下，策反…恐需时日。粮草转运艰难，久持非上策…”
众人议论纷纷，提出的无非是“再遣使招降”、“寻小路奇袭”、“等开春雪化”等老生常谈，皆非破局良方。刘备沉默地听着，目光扫过众人焦虑的脸，心中一声轻叹。关张之勇，万军辟易；简雍孙乾，忠心可嘉。然这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终究是缺了那定鼎乾坤的谋主！一个能洞悉全局、算无遗策的…卧龙！
一股对顶尖智囊的强烈渴望，如同关外凛冽的寒风，瞬间攫住了刘备的心。他下意识望向东南方向，那是荆州隆中的方向…一个模糊却令他心神微震的身影在心底一闪而过。
“报——！” 传令兵急促的声音打破了沉闷，“洛阳八百里加急！陛下手谕，并有贾侍中、卢尚书、皇甫太尉联署密函！”
刘备精神一振：“快呈上来！”
他先展开刘协的手谕，只有一行朱砂御笔，力透纸背：
“皇叔勿忧纸虎吠，静待惊雷破蜀天！—— 协”
一股暖流涌上心头，陛下这份信任与从容，让他焦灼的心绪为之一定。随即，他展开那份厚厚的联署密函。目光扫过贾诩那特有的、带着几分阴冷算计的字迹，卢植方正刚首的批注，以及皇甫嵩铁画银钩的军事部署建议…刘备的眼神，从凝重，到惊讶，再到豁然开朗，最后爆发出夺目的精光！
“好！好一个‘驱虎吞狼，借力打力’！好一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贾文和…真毒士也！卢公老成谋国！皇甫将军用兵如神！”刘备忍不住拍案叫绝，脸上多日阴霾一扫而空，“有此奇谋，何愁益州不平！”
他猛地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一个意想不到的位置，眼中燃烧着熊熊战意：
“传令三军：依计行事！各部依令，即刻准备！”
“刘季玉老儿…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关楼外，风雪更急。阳平关上，汉军赤红的旌旗在狂风中猎猎作响，仿佛预示着，一场搅动川江的惊雷，即将炸响！而刘备心中，那个对顶尖军师的渴望，也在此刻埋下了更深、更急迫的种子。
潜鳞妄动传私语，毒士冷眼点迷津。
阳平帐内谋略短，方知卧龙贵如金。
洛阳一纸惊雷至，川江诡谲计初新。
且看驱虎吞狼策，静待烽烟破蜀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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