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寒风，如同刘焉冰冷的嘲弄，卷过阳平关破碎的垛口，将烽烟的余烬与浓得化不开的血腥狠狠拍在张鲁脸上。
他伫立在仅存的半截箭楼，脚下是昨日刚刚被东州兵用血肉和疯狂撞开的巨大豁口。
关墙下，黑压压的东州兵正重新整队，刀枪的寒光刺得人眼生疼，如同催命的符咒。
胞弟张卫被张任铁链锁走的背影，亲兵阿牛为护他撤退被乱刀剁碎在坍塌关墙下的惨叫，还有堆积如山的教众尸体…这些画面如同毒蛇，噬咬着他摇摇欲坠的心神。
“师君…” 一名脸上缠着渗血麻布的道官，声音嘶哑如破锣，“张任…又在催逼…午时三刻…若不开城献粮…便要…便要当众折辱天师（张卫）…”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针，扎进张鲁的耳膜。
张鲁身体猛地一晃，枯瘦的手指死死抠住冰冷的青砖，指节青白。
折辱张卫？那比剜他的心肝更甚！他闭上眼，五斗米道“义舍”济世、“鬼卒”护民的理想，在这铁与血、权与欲的疯狂碾压下，脆弱得如同关墙上簌簌掉落的尘土。
大道？清净无为？独善其身？换来的只是亲人的劫难，治下的哀鸿！十万斛朝廷换来的救命粮，此刻竟成了引来群狼的诱饵，加速着汉中的灭亡。
一股冰冷彻骨的绝望，如同关外深不见底的悬崖，将他彻底吞噬。
“大道…何为大道…” 他喃喃自语，声音破碎在呼啸的寒风中，带着无尽的迷茫与锥心的痛悔。他甚至开始怀疑，与王匡那笔交易，是否从一开始就是引狼入室，加速了这场注定的覆灭？
献城？张卫必死，五斗米道将彻底沦为历史的尘埃。
死守？不过是拖着这满城眼含绝望的老弱妇孺，为自己虚幻的“道统”殉葬！
“师君！您看！东北！东北方！” 箭楼下，一名负责瞭望的年轻道徒，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和一丝绝境中乍现的狂喜，手指死死指向东北方蜿蜒的山道尽头！
张鲁猛地睁开布满血丝的双眼！循着那颤抖的手指望去——
只见东北方的天际线，烟尘骤起！那绝非溃兵散勇的杂乱，而是带着一股压抑己久、终于挣脱束缚的奔腾之势！滚滚黄尘之上，一面、两面、三面…残破却依旧不屈招展的大纛，如同撕裂阴霾的闪电，刺破了冬日的灰蒙死寂！
黑底！金线！一个斗大、仿佛燃烧着火焰的汉字——“汉”！
烟尘最前端，一骑如墨色闪电，破尘而出！玄甲黑袍，魁梧如山，正是奉天子诏命、自武关道日夜兼程、人衔枚马裹蹄星夜驰援的执金吾——王匡！他身后，数千健儿虽风尘仆仆，甲胄染霜，但那一双双眼睛，却在烟尘中亮得惊人，如同发现了猎物的狼群，带着长途奔袭的疲惫，更带着一股焚尽一切阻碍的决死战意！
“汉军！是朝廷的王将军！天子没有抛弃我们！” 绝望的城头瞬间被点燃！的道官挣扎爬起，濒死的守军握紧了残破的兵器，眼中熄灭的光重新被希望点燃！
张鲁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死死钉在那面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的“汉”字大旗上！
王匡！他真的来了！没有铺天盖地的旌旗，没有震耳欲聋的鼓号，只有这数千沉默却蕴含着雷霆万钧之力的铁骑！但这支打着天子旗号、如同神兵天降的军队，其本身的存在，就是刺破这绝望深渊最锋利的剑！
王匡马快，如一道黑色飓风率先冲到关墙之下。战马人立而起，发出裂帛般的嘶鸣。他勒住缰绳，抬头，目光如两柄烧红的钢锥，穿透弥漫的硝烟与尘土，精准地钉在箭楼上那道摇摇欲坠的素色身影——张鲁。
“张师君！” 王匡的声音如同洪钟撞响，带着长途奔袭的沙哑，却蕴含着足以撼动山岳的力量，瞬间压过了关下东州兵的喧嚣，
“王匡奉天子诏命，驰援汉中！逆贼刘焉，僭越称尊，背弃宗庙，攻伐同宗，劫掠朝廷粮秣，罪不容诛！陛下有旨：凡戮力同心，共诛此獠者，皆为汉室柱石，朝廷必以国土待之！”
字字千钧！
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张鲁几乎碎裂的心上，也狠狠砸在关下正欲发动新一轮攻势的张任军阵中！
东州兵的阵列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骚动，惊疑的目光齐刷刷投向这支突然出现的、散发着铁血气息的军队。
张鲁看着王匡那张被风霜刻满坚毅、如同磐石般的脸庞，看着那面在寒风中猎猎作响、象征着秩序、希望与天子威严的“汉”字大旗。金城悬首的於夫罗，洛阳废墟中升起的炊烟，刘协那“护国安民”掷地有声的誓言…过往的犹豫、坚守的“独善其身”，在这面旗帜和王匡如炬的目光前，轰然崩塌！
浑浊的热泪混着血污与尘土滚滚而下，他猛地挺首了那被绝望压弯的脊梁，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关下的王匡，朝着那面汉旗，发出了生命中最为决绝、也最为痛快的嘶吼：
“汉中张鲁！谨遵圣命！自今日起，举全郡军民，归附朝廷，效死天子！共讨国贼——刘焉！！！”
“开城门！迎王将军入关！” 命令带着哭腔，却无比坚定地响彻云霄！
沉重的城门在刺耳的呻吟中缓缓开启。
王匡一马当先，身后数千铁骑如同沉默的黑色洪流，带着沛然莫御的力量涌入这濒死的孤城。他们带来的不仅是刀枪，更是天子对汉中的承诺，是刺破无边黑暗的第一缕曙光！关内，劫后余生的军民爆发出震天的、带着哭腔的欢呼，如同久旱的焦土迎来倾盆甘霖！
王匡并未在欢呼中停留。
他纵马首上残破的城头，马蹄踏过染血的砖石，与面色惨白却眼神决然的张鲁并肩而立。
冰冷的甲叶在寒风中摩擦作响。他目光如鹰隼，扫过城下因汉军突现而略显混乱的东州兵阵，那锐利的视线仿佛能穿透秦岭的千山万壑，跨越数百里蜀道的险阻，死死地“钉”在了西南方——那座盘踞在沃野千里之上、正沉醉于皇帝美梦的城池，成都！
一股无形的、冰冷彻骨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刀锋，自王匡身上升腾而起，划破凛冽的寒风，遥遥锁定西南！
此刻，立于汉中绝壁、甲胄染血的王匡，正与端坐成都伪宫龙椅、志得意满的刘焉——隔空相望！无形的战火，己在这千里对视中，轰然点燃！
无为化齑粉，独善终成空。
道心碎寒崖，泪血染孤城。
忽闻金甲裂云来，汉帜如龙卷地风！
一诺重开生死路，孤帜昂然镇群邪。
绝巅并立寒眸凝，刀光穿嶂指锦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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