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城以西三十里,祁连山北麓一处隐秘的山谷。
寒风在嶙峋的山石间呼啸,卷起雪沫,如同白色的幽灵。这里是李傕秘密布置的阻击阵地,扼守着通往金城后方羌道的咽喉要冲。三千精锐羌骑依山扎营,营火在夜色中明灭,透着肃杀之气。
中军大帐内,炭火将徐荣魁梧的身影投射在帐壁上,摇曳不定,如同他此刻纷乱的心绪。
他卸下了白日里示人的冷硬甲胄,只着内衬皮袍,坐在案前,面前摊开的并非军情图,而是一封藏在蜡丸里、由心腹死士拼死送达的密信。
信很短,字迹是女儿娟秀中带着颤抖的笔触:
“父安。弟安。吾等己脱樊笼,栖身之所,温暖安稳,有长者照拂。父勿以我等为念!汉室重光在即,望父明辨忠奸,早作决断!儿泣血叩首。”
信纸下方,还印着一个清晰的、小小的血指印!那是他幼子慌乱中按下的印记!
“噗!”
一口滚烫的鲜血毫无征兆地从徐荣口中喷出,溅在信纸上,将那血指印染得更加刺目!
他魁梧的身躯剧烈地摇晃了一下,手指死死攥住信纸边缘,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声响,青筋暴起!
家眷真的被救出来了!
不是李傕的谎言,不是朝廷的诱饵!是皇甫嵩!一定是那位老帅的手笔!只有他有这个能力,有这份旧情,能如此精准地找到并解救他被李傕严密看管的妻儿!
巨大的冲击让他心神剧震,那强行压抑了数年的担忧、恐惧、屈辱和深藏的怨恨,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堤防!
“嗬…嗬…” 徐荣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双眼赤红,胸膛剧烈起伏。
泪水混合着嘴角的血迹,滴落在冰冷的皮甲上——他不是李傕那样的豺狼,他徐公卿也曾是堂堂大汉边军都尉!只因董卓势大,为保全家人性命,不得不屈身事贼,李傕、郭汜当道后,他更是如履薄冰,既要为虎作伥,又要忍受良心煎熬,更被李傕以家小为质,牢牢攥在手心!
这份屈辱,这份日夜悬心的折磨,早己将他逼至崩溃的边缘!
如今,家小得救!那根勒在他脖子上的、名为“人质”的绞索,终于松开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混杂着狂喜、解脱和滔天恨意的洪流,在他胸中奔涌!
“李傕…老贼!!!”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咆哮从徐荣齿缝中迸出,充满了刻骨的怨毒!他猛地抬起头,赤红的双目死死盯住金城方向,仿佛要穿透这重重山峦,将那个囚禁他、羞辱他、驱使他如犬马的恶魔撕成碎片!
良久,徐荣才勉强压下翻腾的气血和杀意。他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将那封染血的家书凑近炭火,看着它在火焰中蜷曲、变黑,最终化为灰烬。
最后一点后顾之忧,彻底焚尽!
家小己安,他徐荣这条命,就不再属于李傕了!但……属于谁?朝廷?那个少年天子刘协?
徐荣的眼神变得复杂而深邃。他缓缓走到帐门口,掀开一条缝隙。凛冽的寒风灌入,让他滚烫的头脑稍稍冷静。他望着营外连绵的祁连雪山,思绪飘回过往。
他曾是幽州边军的一员悍卒,追随过公孙瓒,在塞外与胡虏浴血厮杀,只为护一方百姓安宁。那时,胸中尚有热血,相信手中的刀能守护些什么。后来董卓入京,天下大乱,他随波逐流,只为活命,也为了……家人。
在金城这些年,他亲眼目睹李傕、郭汜的残暴不仁,视百姓如草芥,对汉室毫无敬畏,他曾以为,汉室气数己尽,这乱世,不过是强者为尊的修罗场……
首到冯翊悬首!
当於夫罗的人头高悬槁街的消息传回金城,整个李傕集团为之震动!徐荣也不例外。他震惊的不是匈奴的败亡,而是……那个少年皇帝的狠厉与言出必践!
更让他心绪难平的是,随后传来的消息:皇甫嵩坐镇中枢,调度有方;马腾、韩遂被驱使如臂;刘备千里奔袭,火烧黑石谷……朝廷展现出的力量、手腕和……那名为“护国安民”的大义名分,像一道刺破黑暗的光,让他这个久在污浊中挣扎的人,感到了一种久违的悸动。
尤其是皇甫嵩!这位他年轻时曾仰望的老帅,竟然还在为汉室奋战,甚至……救了他的家小!这让他对朝廷,对那位素未谋面的少年天子,产生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待。
“陛下……刘协……” 徐荣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评估与挣扎。“你……真能重振这破碎的山河吗?真能……值得我徐荣效死吗?”
答案尚未清晰。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他绝不能再为李傕卖命!不仅是为了复仇,更是为了……给自己,给跟随他的这些弟兄,尤其是那些同样被裹挟、有家室拖累的汉人部曲,找一条活路!一条……或许能洗刷污名、重归正朔的活路!
而这条路的起点,或者说,他投向新朝廷的“投名状”,必须足够分量!分量重到足以抵消他过往的污点,足以让朝廷真正接纳他!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金城方向。那个被囚禁在深宅地牢里的女子身影,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弘农王妃,唐姬!
救她!必须救她出去!
她是弘农王刘辩的遗孀,是当今天子仅存的至亲!
她的身份,她的象征意义,无与伦比!救出她,不仅是对李傕最狠毒的报复,更是对新朝廷最有力的效忠宣言!这比斩下十个李傕部将的头颅都更有价值!
但如何救?
金城戒备森严,李傕视唐姬为最后的救命稻草和护身符,看守必然极其严密!强攻?无异送死!必须智取!
徐荣的大脑飞速运转,他丰富的战场经验和在金城多年的浸淫,此刻化作了精密的算计。他回忆着太守府的地形,回忆着看守的轮换规律,回忆着李傕心腹将领的性情……一个极其冒险、却又可能成功的计划,在他心中逐渐成形。这个计划的核心,在于利用李傕的疑心和金城大战将启的混乱!
他需要时间,需要帮手,更需要……一个完美的时机!
他转身回到案前,铺开一张白帛,提笔蘸墨。他需要写两封信。
第一封,给李傕:
“大司马钧鉴:末将己率部抵达预定位置,扼守要隘,严加戒备。连日哨探,尚未发现刘备军踪迹。然祁连山道复杂,恐其隐匿行踪。末将拟再遣精干斥候,深入探查,并加固隘口工事,确保万无一失。金城乃根本,望大司马保重!末将徐荣叩首。”
此信示忠、示稳,麻痹李傕,为自己争取时间,同时暗示刘备可能隐藏,为后续可能的“遭遇战”埋下伏笔
第二封,给……刘备!
这封信更加简短,更加隐晦,用只有军中宿将才懂的暗语写成:
“祁连北麓,月落鹰愁峡。货重,押运者众。盼君速至,交割之时,或可添‘厚礼’!知名不具。”
此信需由绝对心腹,绕道羌氐部落区域,冒着巨大风险送达刘备军!
写完两封信,徐荣仔细封好。他唤来两名最忠诚、身手也最好的心腹亲卫——都是早年幽州带来的老兄弟。
将给李傕的信交给其中一人:“速回金城,亲手交到大司马手中!” 眼神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暗示:必须亲手交到,且观察李傕反应。
另一人,他则郑重地将给刘备的信和一个代表他身份的、不起眼的旧铜牌塞入对方怀中,紧紧按住对方的肩膀,声音低沉而肃杀:“此信,关乎我等身家性命,关乎……一件天大之事!你走羌氐部落的‘野狐道’,避开所有官道哨卡!若遇险……人可死,信必毁!找到打着‘刘’字旗号的军队,将此信和铜牌,交给他们的主将!明白吗?!”
“将军放心!属下万死不辞!” 亲卫眼神决绝,将信物贴身藏好,重重叩首,随即转身没入帐外的风雪中。
做完这一切,徐荣仿佛耗尽了力气,颓然坐回胡床。他闭上眼,脑海中再次浮现妻儿的面容,浮现唐姬那苍白而倔强的脸庞,浮现皇甫嵩那威严而带着期许的眼神,更浮现出金城即将爆发的血战……
“祁连山……刘备……” 徐荣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着腰间的佩刀刀柄,那冰冷的触感让他保持着一丝清醒。“但愿……你能及时赶到!但愿……我徐荣这把刀,这次……能砍向该砍之人!”
帐外,寒风呜咽,祁连山的雪峰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幽光。一场决定金城命运、也决定徐荣自身命运的暗流,在这寂静的山谷中,汹涌奔腾。
铁甲森森心己焚,家书血印释囚身。
旧帅恩深燃残志,新君威重引迷津。
智珠暗藏脱笼计,双鲤分投惑与真。
祁连雪冷刀未冷,只待东风卷战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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