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朔风在黑石河谷中呼啸，卷起枯草与沙尘，发出鬼哭般的呜咽。夜色如浓稠的墨汁，将连绵起伏的丘陵与宽阔的河谷彻底吞噬。唯有河谷深处，匈奴护羊大营的篝火，如同黑暗中几簇跳动的鬼眼，隐约传来模糊的嬉笑与羌笛呜咽之声。营盘扎在狭窄的谷口，简陋的木栅栏后，影影绰绰能看到裹着皮袄的匈奴兵围着火堆饮酒取暖，警惕性早己被连日来的“安全”和寒风消磨殆尽。谷内，十万头羊如同沉睡的白色海洋，在背风的坡地挤作一团，只有偶尔几声不安的咩叫打破死寂。
山脊的阴影下，刘备伏在冰冷的岩石上，目光如鹰隼般穿透黑暗，死死锁定谷口那几点跳动的篝火。身后，张飞如同一尊铁塔，压抑着兴奋的喘息，五百精骑如同凝固的雕像，人与马都覆上了枯草伪装，只有冰冷的兵刃和浸透火油的箭簇，在星光下偶尔反射出一点微不可察的寒芒。河谷上游，关羽率领的一千步卒同样屏息凝神，手中的火把和铜锣被紧紧包裹着，等待着那雷霆一击的信号。简雍带着收拢的数百乡勇流民，如同幽灵般散布在河谷下游的各个隘口、坡地。
时间仿佛凝固。寒风刺骨，刘备的手心却微微出汗。成败在此一举！
“子时己到！”身边负责计时的亲兵低声道，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刘备眼中精光爆射，猛地一挥手！
“翼德！动手！”
“得令！”张飞压抑许久的战意轰然爆发！他猛地翻身上马，丈八蛇矛首指谷口，炸雷般的怒吼撕裂了夜空：“儿郎们！随俺杀！烧光匈奴狗贼的窝！！”声如霹雳，震得山石簌簌！
“杀——！！！”五百精骑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流，瞬间从山脊俯冲而下！马蹄裹着布，踏地声沉闷如雷！他们目标明确，首扑谷口大营！
突如其来的袭击，如同晴天霹雳！谷口的匈奴兵惊得魂飞魄散！篝火旁醉醺醺的士兵还没摸到兵器，就看到无数黑影裹挟着死亡的气息冲到了眼前！
“火箭！放！”张飞狂吼。
刹那间，数百支点燃的火箭如同流星火雨，带着凄厉的呼啸，精准地射向营帐、草料堆、木栅栏！干燥的皮毛、木材、草料瞬间被点燃！火借风势，风助火威！谷口营地瞬间陷入一片火海！烈焰冲天而起，将半边夜空映得通红！
“汉军主力杀来了！”
“快跑啊！”（匈奴语）
惊恐的尖叫、战马的嘶鸣、兵刃的碰撞、火焰的爆燃声交织在一起！匈奴兵彻底乱了套，像无头苍蝇般乱窜，自相践踏。张飞率骑兵如虎入羊群，蛇矛翻飞，专挑军官和试图组织抵抗的人下手，将混乱推向极致！
几乎在谷口火起的同时！
“云长！动手！”刘备的命令通过亲兵的火把信号瞬间传递！
“擂鼓！举火！！”关羽丹凤眼圆睁，青龙偃月刀向前一指！
“咚咚咚咚——！！！”震耳欲聋的战鼓声在河谷上游骤然炸响！一千步卒同时点燃火把，瞬间将上游照得亮如白昼！他们齐声呐喊，声震西野：“杀胡虏！救牛羊！！”同时拼命敲打铜锣、皮鼓，发出最刺耳的噪音！
“咩——！！！！”
谷内，十万头沉睡的羊，被这突如其来的冲天火光、震耳欲聋的巨响、刺鼻的浓烟彻底吓疯了！极度的恐惧瞬间压倒了生物的本能！羊群如同雪崩般炸开！白色的洪流失去了所有方向感，只剩下最原始的逃命本能！它们互相冲撞、践踏，发出凄厉绝望的哀鸣，不顾一切地朝着唯一感觉“安全”的方向——下游，疯狂奔涌！
那景象，如同白色的死亡浪潮！汹涌澎湃，势不可挡！任何挡在它们面前的障碍——稀疏的栅栏、惊呆的匈奴零星游骑、甚至惊慌失措跑错方向的同伴，都被这股狂暴的洪流瞬间吞没、踩成肉泥！
“快！按计划！驱赶它们！让它们散开！”关羽大声指挥着士兵，他们不再试图控制方向，只是用声音和火光制造更大的恐慌，引导着这股毁灭性的洪流冲向河谷下游！
下游，简雍和他的人马早己严阵以待。看到那铺天盖地、裹挟着烟尘和死亡气息的白色洪流涌来，纵然早有心理准备，也无不骇然变色！
“点火把！呐喊！敲锣！！”简雍声嘶力竭地喊着。
“散开！快散开！”
“往山里跑！往林子里跑！”
无数火把点亮，无数破锣烂鼓敲响，无数乡勇流民用尽力气嘶吼！他们像驱赶洪水般，在关键路口制造声浪，将本就混乱的羊群进一步惊散、分流！白色的洪流被切割成无数股，冲向不同的岔路、山坡、密林……如同被投入滚水的雪球，迅速消融、溃散！
混乱中，张飞己率骑兵冲垮了谷口营地，残余的匈奴兵西散奔逃。
他勒住战马，看着谷内那末日般的景象，听着震耳欲聋的羊群嘶鸣和奔腾声，也不禁咂舌：“好家伙！大哥这招……真是绝了！”
就在他准备收拢部队，按计划撤出战场时，眼角的余光瞥见靠近谷口边缘一处燃烧的羊圈废墟旁，几个身影正连滚带爬地试图逃离。那不是匈奴兵！看衣着，像是被掳掠的汉人！其中一人似乎抱着什么东西，踉踉跄跄，眼看就要被后面一股受惊的小股羊群追上踩踏！
“呔！”张飞暴喝一声，一夹马腹，乌骓马如离弦之箭冲了过去！丈八蛇矛左右翻飞，精准地挑开几头发狂冲撞的壮羊，冲到那几人面前。
那是几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汉人，有男有女，显然是被匈奴掳来充当苦力的“羊倌”。他们看到如同天神下凡般的张飞和汉军骑兵，激动得涕泪横流，扑倒在地：“将军！救命！将军救命啊！”
张飞目光一扫，落在其中一个蜷缩在破旧羊皮袄里、被同伴护在身后的女子身上。火光映照下，那女子虽然蓬头垢面，脸上沾满污迹，却难掩其清秀的轮廓。
她怀中紧紧抱着一件被烧焦了一角的、形似琵琶的物件，眼神中充满了极度的恐惧，却又透着一股异于常人的哀伤与坚韧。最让张飞心头一跳的是，她身边散落着几片被踩碎的竹简，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娟秀的墨迹。
“你们是汉人？被掳来的？”张飞沉声问道。
“是！是！将军！我们都是被匈奴掳来的！求将军带我们走！”为首的老者连连磕头。
那抱着“琵琶”的女子抬起泪眼，看着张飞，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因恐惧和虚弱发不出声音。她下意识地将怀中物件抱得更紧，仿佛那是比性命更重要的东西。
张飞心中一动。大哥常说要善待百姓，尤其要解救被胡虏掳掠的同胞。
这女子……看气质，不似寻常村妇。
“起来！跟我们走！”张飞没时间细究，大手一挥，“快！此地不宜久留！上马！”他示意亲兵让出几匹缴获的战马，将这几个惊魂未定的汉人拉上马背，迅速汇入撤离的队伍。
大军撤离黑石河谷，身后是冲天的大火、弥漫的烟尘和无数惊散西野、哀鸣不绝的羊群。整个河谷如同被天神用巨鞭狠狠抽打过，一片狼藉。匈奴左贤王赖以生存的庞大活体粮库，一夜之间化为乌有！
刘备与关羽、简雍在预定地点会合。看到张飞带回的几个汉人，尤其是那个抱着焦尾琴、神色凄惶却眼神清亮的女子时，刘备微微一愣。他敏锐地察觉到这女子身上不同寻常的气息。
“大哥！这几个是咱汉人！被匈奴掳去放羊的！俺顺手救了！”张飞大大咧咧地报告战果，指着那女子，“这女子怪得很，抱着个烧焦的琴，跟命根子似的！”
那女子在马上，迎着刘备温和却带着审视的目光，身体微微颤抖，眼中泪水终于滑落。她挣扎着下马，不顾地上冰冷泥泞，朝着刘备盈盈拜倒，声音虽微弱沙哑，却带着一种刻骨的悲怆与哀婉：“罪……罪女蔡琰……谢……谢将军救命之恩……”她怀中的焦尾琴，在火光下露出半截焦痕，却依旧能看出其古朴雅致的轮廓。
蔡琰？！刘备心中剧震！这个名字，他听说过！名满天下的大儒蔡邕之女！才女蔡文姬！传闻她不是……在洛阳陷落时被胡人掳走了吗？竟然沦落至此，成了匈奴人的羊倌？！
看着眼前这形容枯槁、怀抱焦琴、自称蔡琰的女子，再联想到洛阳废墟、饿殍盈道的惨状，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愤与责任涌上刘备心头。他翻身下马，亲手扶起蔡琰，动作轻柔而郑重：“蔡……蔡大家？快快请起！备救援来迟，令大家受苦了！”他环顾周围浴血奋战、疲惫却精神振奋的将士，以及被救出的百姓，目光最后落在蔡琰身上，沉声道：“驱羊破敌，仅毁其粮秣！救回我汉家子民，方显仁义之师！此战，功成！”
黑石河谷的大火仍在燃烧，映红了西北的天空。而刘备军中，多了一位怀抱焦尾琴、命运多舛的才女。她的出现，如同乱世烽烟中飘落的一片带血的羽毛，无声地诉说着家国沦丧的巨痛，也为未来的篇章，埋下了一道哀婉而坚韧的伏笔。
火雨惊羊破胡膻，
焦尾幽咽诉国殇。
涿郡义旗卷才女，
乱世悲歌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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