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台上那滩灰黑的废渣，如同烙印在视网膜上的耻辱印记，散发着刺鼻的焦糊与药性冲突湮灭后的死寂气息。楚风染血的目光死死盯在上面，指尖无意识地深深抠入温玉药台的边缘，留下几道带着血痕的凹痕。丹田深处，那点被点破的驳杂本源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烧着灵魂。挫败、愤怒、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自我厌弃，如同冰冷的毒藤，缠绕上心头，几乎窒息。
“出去。”苏婉清冷的声音打破死寂，如同冰珠坠地，“采三株‘凝神草’来。根须带泥，叶露未干。”
命令突兀，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凝神草，幽谷中一种再普通不过的低阶药草，性微凉，有安神静心之效，常作辅药或首接泡水。此刻采它，与其说是炼丹所需，不如说是一种……驱逐。驱逐他离开这片失败的泥沼，离开这令人窒息的自我审视。
楚风身体微微一僵。他缓缓抬起头，染血的视线掠过苏婉冰玉般无波无澜的侧颜，最终落在她指向谷口方向的素白指尖。没有斥责，没有安慰，只有一道冰冷的指令。
他沉默片刻，染血的嘴角扯出一个僵硬的弧度。也好。留在这里，看着那滩废渣，只会让心魔更盛。他挣扎着起身，骨裂的右臂传来钻心的刺痛，丹田的灼热余悸仍未平息。他不再看那药台，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朝着被晨雾笼罩的谷口走去。
谷口狭窄，两侧陡峭的黑色岩壁如同巨兽合拢的獠牙，投下森冷的阴影。清晨的雾气在这里格外浓重，混合着谷外荒原特有的尘土与枯草气息，带着一丝凉意。楚风走到谷口边缘，停下脚步。他并未立刻寻找凝神草，而是背靠着一块冰冷的巨岩，缓缓滑坐在地。
右臂的剧痛与丹田的灼热撕扯着神经，失败的阴影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心头。他闭上眼，试图引动草木感知去搜寻凝神草的气息，但心神却如同被投入了惊涛骇浪的小舟，难以平静。谷外荒原的风声呜咽，如同亡魂的低泣，更添几分烦躁。
他猛地睁开眼，染血的目光扫向谷外那片被浓雾笼罩的荒丘乱石。灰白的雾气如同凝固的棉絮，遮蔽了视线，只有几丛枯黄的荆棘在风中瑟瑟发抖。
就在这时！
他丹田深处那点蛰伏的星髓源火核心，毫无征兆地猛地一跳！一股混合着凶戾与警惕的悸动感，如同无形的警铃，瞬间传遍全身！
几乎同时！
他左肩胛骨深处，那枚沉寂的暗金古图残片骤然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灼热感！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对危险的本能预警轰然爆发！
楚风瞳孔骤缩！身体瞬间绷紧如弓弦！草木感知如同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瞬间提升到极致！不再是搜寻药草，而是如同无形的雷达，疯狂扫向古图残片灼热感指引的方向——谷口外左侧，那片被巨大风蚀岩柱半掩的、雾气最为浓重的区域！
嗡！
感知穿透浓雾！
在那片区域的边缘，一块半人高的灰黑色巨石之后！
一道极其模糊、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暗影，如同鬼魅般一闪而逝！
快！快得如同错觉！
但楚风捕捉到了！不仅捕捉到了那瞬间移动的轮廓，更清晰地“感知”到，在那暗影消失的瞬间，原地残留下一丝极其微弱、却带着冰冷窥探意味的灵力波动！
这波动……阴冷、粘稠、带着一丝土属性的沉凝与隐匿特性！绝非百草谷内精纯温和的草木灵气！更非苏婉那清冷如冰的气息！而是一种……如同毒蛇潜伏在落叶之下、带着血腥与恶意的窥视！
有人！在谷外窥探！
楚风心脏猛地一缩！如同被无形的冰手攥住！全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骨裂的剧痛、丹田的灼热、失败的郁结，在这一刻被强烈的危机感彻底冲散！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身体如同被压缩到极限的弹簧，猛地从地上弹起！根本顾不上寻找什么凝神草，也顾不上右臂传来的撕裂般剧痛，转身就朝着谷内亡命冲去！
脚步踉跄，却快如惊弓之鸟！他冲入谷口弥漫的雾气，浓雾瞬间吞噬了他的身影。
首到冲入谷内数十丈，确认身后并无追兵，楚风才猛地停下脚步，背靠着一株虬结的古树剧烈喘息。心脏在胸腔内疯狂擂动，如同要破膛而出！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混合着血腥味，带来刺骨的冰凉。
他强压下翻腾的气血，立刻转身，草木感知提升到极限，死死锁定谷口方向。雾气翻涌，谷外一片死寂，仿佛刚才那惊鸿一瞥的暗影与灵力波动只是他心神激荡下的幻觉。
但他知道，不是幻觉！古图残片的预警，星髓源火的悸动，还有那清晰无比的、带着恶意的灵力残留……绝非错觉！
他不再停留，强忍着身体的剧痛与虚弱，以最快的速度冲向幽谷深处，苏婉所在的方向。
溪畔，苏婉依旧静立。素白的裙裾在晨风中微微拂动，仿佛亘古不变的冰雪雕塑。她并未炼丹，也未处理药草，只是静静地望着流淌的玉髓溪水，冰玉般的眼眸深处，倒映着粼粼波光，看不出丝毫情绪。
“师尊！”楚风踉跄着冲到近前，声音因急促的喘息和惊悸而微微变调，“谷外……有人窥探！”
他将方才所见——那巨石后的模糊暗影、残留的阴冷土属性灵力波动——快速而清晰地描述出来，每一个细节都带着劫后余生的寒意。
苏婉缓缓转过身。冰玉般的眸光落在楚风因惊惧而微微发白的脸上，又扫过他染血的右臂和剧烈起伏的胸膛。她的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听到的并非外敌窥伺的警报，而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静默。
只有溪水流淌的叮咚声在谷中回荡。
片刻。
“知道了。”
苏婉的声音清冷依旧，如同山涧寒泉，听不出丝毫波澜。她甚至没有追问细节，也没有任何指示，只是淡淡地吐出这三个字。
随即，她收回目光，重新投向流淌的溪水。素手轻抬，一缕精纯的木灵之气萦绕指尖，如同在虚空中勾勒着无形的符箓。仿佛谷外那潜在的威胁，远不如眼前这缕灵气的流转更值得关注。
楚风怔在原地。染血的脸庞上，惊疑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憋闷交织。他拼死示警，换来的……只有这轻描淡写的三个字？
然而，就在他心神激荡的刹那！
他眼角的余光，清晰地捕捉到——
苏婉那冰玉般平静无波的侧颜上，那双倒映着溪水的眼眸深处，一抹极其隐晦、却锐利如万年玄冰的寒芒，如同沉睡的凶兽骤然睁开的竖瞳，一闪而逝！
快！快到极致！若非楚风此刻心神紧绷、感知提升到极限，几乎无法察觉！
那寒芒并非针对他，而是……穿透了幽谷的空间壁垒，遥遥锁定了谷外那片风蚀岩柱的方向！带着一种洞穿虚妄、冻结灵魂的恐怖意志！
仅仅一瞬！
那抹寒芒便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悄然隐没。苏婉依旧静立溪畔，素手轻拂，指尖木灵之气温润流转，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瞥，只是楚风的又一次错觉。
但楚风的心脏，却如同被那抹寒芒狠狠刺中，骤然停止了跳动！
他明白了。
不是不在意。
而是……早己了然于胸。
谷外的窥探者，在苏婉眼中，或许……早己是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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