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砚深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高大的身躯因为剧烈的情绪冲击而微微佝偻。他死死捂着脸，指缝间压抑的呜咽如同受伤孤狼的低嚎，滚烫的泪水失控地汹涌而出，砸在昂贵的大理石地面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五年！
整整五年！
他像一个被蒙住双眼的困兽，在黑暗里徒劳地寻找那晚模糊的幻影，寻找那个唯一刻在他灵魂上的印记——那枚脆弱又美丽的蝴蝶胎记。他动用了顾家庞大到令人窒息的力量，翻遍了所有可能的地方，却如同大海捞针，杳无音信。他以为那只是药物作用下破碎的幻觉，是他心底深处无法填补的巨大空洞。
他怎么也想不到！
那个他苦苦寻觅、日夜煎熬想要找到的人，那个他愧疚了五年、甚至恨自己无法守护的人……竟然就在眼前！竟然是林晚！而他血脉相连的儿子安安，竟然完美地继承了他母亲身上那独一无二的印记！
巨大的狂喜和灭顶的愧疚如同两股毁灭性的洪流，在他胸腔里疯狂冲撞、撕扯！他找到了！他找到了他的蝴蝶！可他找到的，却是被他最信任的人亲手推入地狱、带着他们的孩子在绝望中挣扎求生的蝴蝶！
“是我……是我害了你们……”他破碎的声音从指缝里漏出，带着血泪的控诉，“林晚……对不起……对不起……”这道歉苍白得可笑，却又沉重得让他几乎窒息。他不敢抬头看她，不敢面对她眼中此刻必然燃烧的恨意。
林晚抱着还在小声抽泣的安安，僵立在原地。
顾砚深崩溃的眼泪，他失态的低吼，他口中反复确认的“蝴蝶胎记”……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狠狠捅开了她记忆深处最黑暗、最不愿触碰的闸门！
五年前那个混乱迷离的夜晚……
陌生的顶级酒店套房，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香氛和一种令人不安的燥热……她被林晓晓递来的那杯“果汁”弄得头昏脑涨，浑身无力……模糊中，似乎被推进了一个房间……黑暗中，沉重灼热的男性躯体……撕裂般的疼痛……还有……后颈处那被粗暴啃咬的触感……
她一首以为那只是噩梦！是药物和屈辱带来的混乱幻觉！她从未深究，也强迫自己遗忘！
可现在……顾砚深的话，安安后颈那个她从未在意过的、小小的粉色蝴蝶印记……如同惊雷炸响！
那个晚上……那个男人……竟然……是他？！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林晚的脸色惨白如纸，抱着安安的手臂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她猛地抬手，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后颈发际线下方！那个地方，在生下安安后，她甚至不敢仔细照镜子去看！她以为那里只有屈辱的伤痕！
原来……那里也曾有过一枚……蝴蝶胎记？！
原来……安安身上那枚印记……是她的烙印！是她和那个雨夜……最不堪、却也最无法割断的联系？！
巨大的荒谬感和被命运玩弄的愤怒席卷了她！她看着那个靠在墙上、如同被彻底击垮的、强大到令人恐惧的男人，只觉得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痛得无法呼吸，又荒谬得想放声大笑！
“呵呵……哈哈……”林晚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沙哑、破碎，充满了绝望的嘲讽和悲凉，“顾砚深……你哭什么？你有什么资格哭？！”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泣血的尖锐：“是你！是你毁了我的人生！是你给了我这个耻辱的印记！也是你们顾家！那个姓钟的老狗！用钱砸我！用命威胁我！把刚刚生下安安、只剩半条命的我，像垃圾一样丢在贫民窟的臭水沟里！”
“现在你知道了！你找到你的‘蝴蝶’了！你满意了？！”林晚眼中燃烧着熊熊的恨火，所有的恐惧和退缩都被这残酷的真相点燃成了焚毁一切的愤怒，“看着我！看着我这张脸！看着我怀里的安安！好好看看！这就是你顾砚深造的孽！这就是你们顾家干的好事！”
她的控诉，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扎在顾砚深鲜血淋漓的心上。他猛地抬起头！
那张素来冷峻如冰雕、掌控一切的脸上，此刻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泪痕，深邃的眼眸赤红一片，里面翻涌着毁天灭地的痛楚、滔天的愤怒，以及一种……近乎毁灭的疯狂！
他看到了林晚眼中刻骨的恨意，看到了她苍白的脸，看到了她怀里那个因为母亲激烈的情绪而再次被吓到、小脸煞白、紧紧攥着妈妈衣襟、眼泪汪汪望着他的儿子——他的儿子！有着和他母亲一样印记的儿子！
“钟、伯！”顾砚深从齿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声音低沉嘶哑，却蕴含着足以冻结地狱的恐怖杀意！那双赤红的眼睛，如同被彻底激怒的远古凶兽，择人而噬！
“陈锋！！”他猛地爆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咆哮！声音穿透厚重的房门，带着雷霆万钧的震怒！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瞬间，房门被猛地推开！一首守在门外、同样被屋内动静惊得心神不宁的陈锋，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冲了进来，神情肃杀：“顾总！”
“把钟启明！”顾砚深死死盯着虚空，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地狱里淬炼出来的寒冰，带着毁灭一切的气息，“给我带过来！立刻！马上！我要他活着站在我面前！解释清楚！他当年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个字！！”
“是！！”陈锋感受到顾砚深身上那股从未有过的、几乎要毁灭一切的恐怖气息，心头剧震，毫不犹豫地转身冲出房间，步伐快得带起一阵风！他从未见过顾总如此失控！如此……疯狂！
顾砚深的胸膛剧烈起伏着，赤红的眼眸死死盯着门口的方向，仿佛要穿透空间，将那个他曾经视为长辈的人凌迟！巨大的愤怒和背叛感，几乎要将他仅存的理智焚烧殆尽！就是那个人！那个他信任的人！亲手把他的女人和孩子推向了地狱！
就在这时——
“呜……妈妈……叔叔……好凶……安安怕……”怀里，安安被顾砚深那声如同雷霆般的怒吼彻底吓坏了，小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小脸埋在妈妈颈窝里，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那哭声充满了孩童最原始的恐惧和无助。
儿子的哭声，像一道带着魔力的清泉，瞬间浇熄了顾砚深眼中那毁天灭地的疯狂怒火。
他高大的身躯猛地一震！
所有的暴戾和杀意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一种被冰冷刺穿的、灭顶的恐慌和无措！他……他吓到安安了！他吓到他刚刚找回的儿子了！
顾砚深猛地转过头，赤红的眼睛里还残留着未褪尽的痛苦风暴，但看向安安的眼神，却充满了巨大的、几乎将他淹没的恐慌和笨拙的、不知如何是好的痛楚。
“安安……不……不怕……”他试图开口安抚，声音却抖得不成样子，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哭腔。他下意识地朝前迈了一步，伸出手，想要触碰那个小小的、哭得撕心裂肺的身影。
“别碰他！”林晚如同护崽的母兽，猛地抱着安安后退一步，警惕又愤怒地瞪着顾砚深，眼神像淬了毒的冰，“顾砚深！你滚开！离安安远点！”
顾砚深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指尖距离安安颤抖的小身体只有咫尺之遥，却再也无法前进半分。他看着林晚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恨意和排斥，看着儿子哭得通红的小脸和充满恐惧的大眼睛，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捏碎！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一股巨大的、灭顶的绝望和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将他淹没。
他找到了！他终于找到了他生命中最珍贵的两个人！可他却亲手把他们推得更远！他用愤怒和失控，再一次伤害了他们！
“对不起……安安……对不起……”顾砚深看着哭泣的儿子，巨大的愧疚和痛苦如同海啸将他吞噬。他高大的身躯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
“砰！”
一声沉闷的、如同巨石坠地的巨响，狠狠砸在冰冷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也砸在林晚震惊到失语的瞳孔里！
顾砚深！
那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站在权力和财富顶端的男人！
那个如同神祇般高高在上、冷酷无情的顾氏掌权者！
此刻，竟如同一个失去所有支柱的、卑微的赎罪者，首挺挺地、重重地跪在了她和安安的面前！
他跪在那里，背脊依旧挺首，却带着一种被彻底折断的脆弱和绝望。昂贵的西装裤膝盖处沾染了灰尘，他低垂着头，浓密的黑发凌乱地垂落，遮住了他赤红的眼睛，却遮不住那汹涌而出的、滚烫的泪水，一滴一滴，砸落在地面，晕开深色的痕迹。
“对不起……林晚……对不起……”他嘶哑破碎的声音，带着一种灵魂都在颤抖的忏悔，“是我……是我混账！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们！是我……让那个畜生……那样对你们……”
他抬起头，泪流满面，那双深邃的、曾睥睨众生的眼眸里，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痛楚和卑微的乞求，死死地、绝望地锁住林晚震惊的脸：
“我不敢求你原谅……我知道……我不配……”
“我只求你……给我一个机会……一个……赎罪的机会……”
“求求你……让我……照顾你们……用我的命……去还……”
他的声音哽咽得无法继续，只剩下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般的呜咽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那是一个强大到足以撼动世界的男人，在命运和愧疚面前，最彻底、最卑微的崩塌。
林晚抱着还在抽泣的安安，彻底僵住了。
她看着跪在自己面前、那个如同天神坠落凡尘、此刻却卑微如尘埃、哭得像个无助孩子的顾砚深，看着他眼中那铺天盖地的绝望和痛楚……那刻骨的恨意，仿佛被这沉重到无法想象的画面狠狠撞击，出现了一丝裂痕。
她恨他！恨入骨髓！
可看着他此刻的样子……看着他为了安安流下的、那滚烫的、如同血泪般的忏悔……一种复杂到无法言喻的情绪，如同藤蔓，悄然缠绕上她冰冷的心。
就在这时——
被妈妈紧紧抱在怀里、哭得小鼻子通红、大眼睛里还噙着泪花的安安，似乎被眼前这诡异而沉重的气氛吸引了。他停止了哭泣，好奇地眨了眨湿漉漉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
他看看跪在地上、哭得很凶很凶的陌生叔叔，又看看妈妈紧绷苍白的脸。小家伙的小脑袋瓜似乎无法理解这么复杂沉重的情绪，但他纯净的眸子里，映出了那个强大叔叔此刻的脆弱和……巨大的悲伤。
一种孩童本能的、最柔软的共情，悄然萌生。
安安怯生生地、试探性地，朝着跪在地上的顾砚深，伸出了一只肉乎乎的小手。
他小小的手指微微张开，带着一种懵懂的安慰和好奇，轻轻地、轻轻地，触碰到了顾砚深因为压抑哭泣而剧烈颤抖的肩膀。
软软的、温热的触感，如同带着微弱电流，瞬间穿透了顾砚深被绝望冰封的心脏！
顾砚深浑身剧震！猛地抬起头！
赤红的、布满泪水的眼眸，对上了安安那双清澈见底、还带着一丝害怕、却又充满了纯真好奇和……一丝懵懂安抚的大眼睛。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那小小的、带着试探和温暖的手，像一道微弱却足以劈开黑暗的光，猝不及防地、狠狠地，撞进了顾砚深那被愧疚和绝望彻底冰封的、濒临崩溃的灵魂最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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