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混合着淡淡血腥的气息,在顶级VIP病房的恒温空气里缓慢流淌。仪器规律的滴答声,不再是催命的符咒,而是生命搏动最安稳的节拍。阳光透过米白色的百叶窗,被切割成细碎温暖的光斑,洒落在洁净的地板上,也轻柔地笼罩着病床上沉睡的男人。
顾砚深安静地躺着,脸色依旧是失血过后的苍白,如同上好的薄胎瓷,却不再带着那种濒死的灰败透明。浓密的眼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呼吸均匀而绵长,胸膛随着呼吸轻微起伏,腰腹间厚厚的绷带提醒着那场惊心动魄的生死劫难,但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缓慢而坚定地行进。
病房内异常安静。只有角落里,一个穿着粉色小熊病号服的小小身影,正趴在柔软的地毯上,专注地用彩色蜡笔在画纸上涂抹。安安的小脸依旧有些病后的苍白,但那双纯净的大眼睛里,恐惧的阴霾己经散去大半,重新闪烁着孩童特有的、对世界的好奇和安宁。他时不时抬起小脑袋,看一眼病床上的爸爸,小嘴微微,像是在无声地确认着什么。
林晚坐在安安旁边的单人沙发里,身体微微侧靠着扶手。她穿着宽松柔软的棉质家居服,左肩至后背的位置被厚厚的绷带包裹着,隐隐透出药味。失血过多的虚弱感尚未完全褪去,脸色带着病态的苍白,唇色也有些淡。但那双曾经被冰封、被恨意充斥、又被绝望和杀意点燃过的眼眸,此刻却沉淀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疲惫的平静。
她的目光,大部分时间都落在安安身上,看着儿子专注画画的侧脸,看着他偶尔望向爸爸时那安心的眼神,心口的位置,那枚紧贴肌肤的螭龙阴佩,便会传来一阵温润而熨帖的暖流,无声地抚平着连日来紧绷欲裂的神经。
偶尔,她的视线也会掠过病床上沉睡的顾砚深。没有了暴怒、恐慌、执拗的顾砚深,安静得像一座沉睡的雪山。看着他平稳的呼吸,她心底那根名为“恐惧”的弦,才终于得以彻底松懈下来。
劫后余生。
这西个字,沉重得如同浸透了血泪。
病房门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隙。周正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依旧西装笔挺,但眉宇间的倦色和凝重却消散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尘埃落定后的肃杀和沉稳。他没有立刻进来,只是对着林晚微微颔首,眼神带着询问。
林晚看了一眼熟睡的顾砚深和专注画画的安安,轻轻点了点头。
周正这才侧身进来,脚步放得极轻,走到离病床稍远的窗边。他的目光先是落在安安身上,眼神瞬间柔和下来,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然后才转向林晚,压低声音:
“夫人,您的伤口……”
“没事,医生说恢复得比预期好。”林晚的声音很轻,带着伤后的沙哑,却异常平静,“外面情况怎么样?”
周正的神情立刻变得冷肃:“林晓晓己经正式批捕。买凶杀人(未遂)、劫持人质、非法持有枪支、诽谤、伪证……数罪并罚,她这辈子都别想出来了。她的律师也因涉嫌作伪证和妨碍司法公正被控制。顾家三叔公顾振邦……”周正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寒芒,“在铁证面前,他和他那个助理都招了。五年前那场‘意外’车祸,包括顾总母亲当年的‘游艇事故’,都是他一手策划,目的就是除掉顾总父子,夺取顾家掌控权。五年前他利用林晓晓和那个张明,构陷顾总,逼走您。五年后,又是他暗中联系‘血狼’,下达清除小少爷的指令。所有资金流向、通讯记录、以及他安插在顾氏内部人员的供词,证据链完整确凿,他跑不掉。”
尘埃落定。
五年前的血债,五年后的杀局,幕后黑手终于浮出水面,被钉死在罪恶的审判柱上。这本该是快意恩仇的时刻,林晚心中却只有一片冰冷的疲惫。仇恨燃烧过后,只余下灰烬的沉重。
“老爷子那边……”林晚问。
“老爷子震怒。”周正声音低沉,“亲自下令,清理门户。顾振邦一系的所有势力,己经被连根拔起。老爷子……想见您和小少爷,还有顾总。”他补充道,“当然,等您和顾总身体好些再说。”
林晚沉默地点了点头。顾家的老爷子……那是个比顾砚深更深沉难测的人物。五年前,他选择了沉默,间接导致了她的流离失所。如今,尘埃落定,他的态度又会如何?
“还有,”周正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血狼’那边……虽然主犯落网,但还有几条漏网之鱼潜逃出境了。技术部门追踪到他们最后的通讯信号指向东南亚某个混乱地带,似乎……在联系一个代号‘蝰蛇’的中间人。这个‘蝰蛇’,背景很深,行踪诡秘,是专门替一些大人物处理‘脏活’的。顾总之前追查五年前真相时,就发现过这个‘蝰蛇’的踪迹,似乎……也和顾振邦当年的计划有关联。”
漏网之鱼……“蝰蛇”……
林晚的心微微一沉。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顾振邦伏法,但当年策划这一切的某些更深层的势力,似乎仍未彻底斩断?一股冰冷的寒意悄然爬上脊背。归途的荆棘,难道真的无穷无尽?
就在这时,病床上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呻吟。
林晚和周正的目光瞬间投向病床。
顾砚深的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几下,眉头微微蹙起,似乎正从深沉的睡眠中挣扎着苏醒。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睁开了眼睛。初时,眼神还带着重伤初愈的迷茫和涣散,如同蒙着一层薄雾。
他的目光有些迟钝地在病房内移动,掠过天花板,掠过窗外的阳光,最后,极其缓慢地落在了窗边说话的林晚和周正身上。
当视线捕捉到林晚清晰的身影时,那双深邃眼眸中的迷雾瞬间如同被阳光刺破!巨大的、失而复得的庆幸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后怕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他下意识地想撑起身体,却被腰腹的剧痛阻止,闷哼一声,重重跌回枕上,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顾总!”周正立刻上前一步。
林晚的身体也瞬间绷紧,下意识地想起身,却被肩伤牵扯,痛得蹙了蹙眉。
顾砚深的目光却死死锁在林晚身上,根本无暇顾及周正。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喉咙却干涩灼痛得厉害,只发出一点嘶哑的气音。他极其艰难地抬起那只没有扎针的手,颤抖着,伸向林晚的方向。那眼神里的急切、恐慌、以及一种近乎卑微的确认,清晰得让人心头发颤。他在害怕,害怕刚才看到的只是幻觉,害怕林晚再次消失。
“爸爸!”安安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丢下画笔,迈着小短腿飞快地跑到床边,小脸上满是惊喜,“爸爸醒了!”
安安清脆的童音像一道温暖的阳光,瞬间驱散了顾砚深眼中的恐慌。他的目光艰难地从林晚脸上移开,落在儿子那张带着纯真笑容的小脸上。巨大的暖流瞬间涌入心间,他眼中的急切和恐慌被一种近乎贪婪的温柔取代,那只伸出的手也微微垂下,轻轻抚摸着安安凑过来的小脑袋。
“安……安……”他极其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声音沙哑破碎,却带着浓得化不开的爱意。
林晚看着这一幕,心底那片疲惫的冰原,似乎被这温暖的父子互动悄然融化了一丝。她深吸一口气,压下肩头的疼痛,慢慢站起身,走到床边。
顾砚深的目光立刻又回到了她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专注和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他的嘴唇翕动着,似乎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只化作一声极其沙哑的询问:“……你……的伤……?”
他在问她肩上的伤。
林晚的心弦被轻轻拨动了一下。她垂下眼帘,避开他那过于首接、带着浓重关切的注视,声音平淡无波:“死不了。”
这三个字,带着她惯有的疏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奇异地让顾砚深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一丝。她还在,她还能这样跟他说话……真好。
周正适时地端来温水,插上吸管,递给林晚一个询问的眼神。林晚沉默地接过,将吸管凑到顾砚深干裂的唇边。
这一次,顾砚深没有立刻喝水。他的目光深深地、近乎贪婪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林晚。看着她苍白憔悴的脸,看着她眼底无法掩饰的疲惫,看着她肩上厚厚的绷带……巨大的心疼和一种迟来的、撕心裂肺的懊悔瞬间攫住了他。五年的误解,昨日的生死,她为他挡下的那一刀……所有的情绪如同沉重的巨石,压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微微张开唇,含住吸管,小口啜饮着温水。温水流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舒适,却无法浇灭心头的灼烧。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林晚低垂的眼睫。
林晚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想要收回水杯。
就在这时,顾砚深那只虚虚放在床边的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试探的小心翼翼,极其轻微地触碰到了林晚垂在身侧、握着水杯的手指。
指尖相触的瞬间!
嗡——!!!
一股强大到无法抗拒的电流感,瞬间从两人指尖相触的地方爆发!如同高压电击,狠狠贯穿了林晚和顾砚深的神经!
林晚浑身剧震!手中的水杯差点脱手!她惊骇地看向顾砚深!
顾砚深同样猛地一震!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震惊和巨大的痛苦!
紧接着,一股庞大、混乱、带着血腥气和深入骨髓恐惧的记忆洪流,如同失控的列车,顺着那指尖相连的通道,蛮横地冲进了两人的意识深处!
**——冰冷的、瓢泼的雨夜!扭曲的霓虹!刺眼的远光灯猛撞上来!**
**——失控的旋转!玻璃爆裂!安全带勒入皮肉的剧痛!**
**——“晚晚!抓紧!!!” 他嘶哑的、带着灭顶恐惧的吼声!**
**——巨大的冲击!他沉重的身体猛地压向她!温热的、带着铁锈味的血滴落在她脸上!**
**——意识模糊边缘,那个阴冷、恶毒的声音:“……处理干净……顾砚深必须‘意外’……那个女人……孩子……不留……”**
**——他用尽最后力气,将染血的螭龙阳佩塞进她同样染血的手心!**
**——以及……林晚视角:冰冷医院走廊的绝望等待,抱着保温箱里微弱呼吸的安安在贫民窟诊所的挣扎,昨夜法庭通道里扑向匕首的决绝,被枪指着眉心时心口玉佩的滚烫和冰冷的杀意……**
五年前车祸的真相!
昨夜法庭通道的生死一瞬!
螭龙双佩锁住的记忆碎片!
在这一刻,通过这无心却强烈的指尖触碰,如同决堤的洪水,在两人毫无防备的意识中,疯狂地、毫无保留地完成了双向的冲击和共享!
“呃啊——!”
“唔!”
两人同时发出一声痛苦压抑的闷哼!巨大的信息冲击和随之而来的剧烈情感震荡,如同无数把尖刀在脑中疯狂搅动!顾砚深猛地捂住头,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额角青筋暴起!林晚则身体剧烈一晃,眼前阵阵发黑,肩上的伤口传来撕裂般的剧痛,鲜血瞬间洇透了绷带!
“顾总!夫人!”周正大惊失色,慌忙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林晚,同时按响了紧急呼叫铃!
安安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坏了,小脸煞白,不知所措地看着痛苦不堪的爸爸妈妈。
“晚晚……我……”顾砚深强忍着脑中撕裂般的剧痛和翻江倒海的情绪,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林晚,声音破碎不堪,充满了巨大的痛苦、难以置信的懊悔和一种灭顶般的后怕!他看到了!他终于“看”到了!五年前车祸发生时,她所经历的恐惧和绝望!看到了她为了保护他和孩子,独自承受了多少!看到了昨夜那把匕首刺向她时,她眼中冰冷的决绝!
螭龙锁魂,双佩共鸣。
迟来的真相,带着血淋淋的剧痛,终于将他们之间最后的隔阂与误解,彻底击穿!
林晚被周正扶着,脸色惨白,冷汗涔涔。她同样“看”到了顾砚深视角下,那场车祸的惨烈和他拼死护住她的本能!看到了他在“植物人”状态中,意识深处那无尽的黑暗和对她与孩子安危的疯狂担忧!看到了他醒来后,失而复得的狂喜和深入骨髓的恐惧!那些被她解读为虚伪、冷漠、控制的行为背后,竟是如此沉重而笨拙的……守护和无法宣之于口的悔恨!
恨吗?
怨吗?
在共享了彼此记忆中最惨烈、最绝望、也最真实的片段后,那堵横亘在两人之间、由五年误解和伤害筑起的冰墙,轰然坍塌!
留下的,是深入骨髓的疲惫,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是一种无法言喻的、混杂着剧痛、酸楚、后怕以及……一丝被强行唤醒的、沉重而真实的……联结。
医生和护士急促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
顾砚深看着林晚惨白的脸和肩头洇出的刺目鲜红,巨大的心疼和懊悔几乎将他淹没。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剧痛阻止。他只能徒劳地伸出手,颤抖着,再次伸向林晚的方向,这一次,不再是确认,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祈求:
“……对……不起……晚晚……对不起……”
林晚看着他伸出的手,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痛苦、懊悔和卑微的祈求,再低头看看怀中同样被吓到、紧紧抓着她衣角的安安……心底那片冰封的荒原,终于在这迟来的真相和沉重的歉意中,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她沉默着。没有去握他的手。
只是,在医生护士冲进来,准备检查她和顾砚深的情况时,她抱着安安,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向顾砚深的病床边,挪近了一小步。
很小的一步。
却像是跨越了五年的误解与生死鸿沟。
她抱着安安,在顾砚深病床边的椅子上,慢慢地坐了下来。没有看他,只是低头安抚着受惊的儿子,用指尖轻轻拭去孩子脸上的泪珠。
顾砚深伸出的手,依旧悬在半空,微微颤抖着。
他看着林晚近在咫尺的侧影,看着她低垂的眼睫,看着她安抚儿子的温柔动作……一股巨大的、混杂着心酸和失而复得的暖流,悄然涌上眼眶。
他没有收回手,只是固执地、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将指尖,轻轻地、极其轻微地,搭在了林晚放在安安后背的手背上。
肌肤相触。
这一次,没有电流,没有记忆洪流。
只有微凉的指尖,和同样带着伤后虚弱的体温。
林晚的身体微微一僵,却没有立刻躲开。
阳光透过百叶窗,温柔地洒在这一家三口身上。
螭龙阴佩在林晚心口,阳佩在安安紧攥的小手里(被周正找回),隔着衣料和皮肤,传递着温润而平和的微光。
劫波渡尽,真相大白。
归途的尽头,并非坦途,依旧是荆棘丛生,暗流涌动。
但此刻,这穿透了血泪与生死、伤痕累累却紧紧相连的方寸之地,这点滴无声的触碰,这沉重的、不再需要言语的靠近,便是这无尽归墟之上,悄然亮起的……微光。
它微弱,却真实。
照亮了彼此眼中,那不再冰封的……深渊。
(http://www.shuxiangmendi.net/book/cggebg-30.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shuxiangmendi.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