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相触的瞬间，一股细微却清晰的电流感，顺着那一点微弱的接触点，猝然窜上林晚的手背，首抵心尖。她整个人都僵了一下，覆在顾砚深手臂上的手指下意识地蜷缩，几乎要抽离。
那触碰太轻，太虚弱，带着重伤者的冰凉和一种近乎卑微的试探。却又无比灼热，烫得她灵魂都在震颤。
她没有立刻躲开。
只是垂着眼睫，视线固执地停留在安安柔软的发旋上，仿佛那小小的发旋是她此刻唯一的锚点。病房里安静得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还有顾砚深压抑在喉咙深处的、粗重而破碎的呼吸声。他圈着安安的手臂微微放松了力道，却依然保持着保护的姿态，而那轻轻贴着她手背的指尖，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紧的颤抖，固执地停留在那里，传递着一种无声的、笨拙的祈求。
他在害怕。
害怕她再次抽身离去。
这个认知，带着一种荒谬的冲击力，狠狠撞在林晚的心上。那个曾经在商场上翻云覆雨、冷酷无情的顾砚深，那个昨夜浴血搏杀、以命相护的男人，此刻，竟因为这一点指尖的触碰而流露出如此脆弱的不安。
螭龙玉佩在安安紧握的小手里，似乎也感受到了这凝滞的气氛，温润的光泽仿佛都黯淡了几分。
“妈妈……”安安似乎感觉到了父母之间无声的僵持。他在爸爸的怀里动了动，小脑袋蹭了蹭顾砚深的颈窝，然后抬起湿漉漉的大眼睛，看向林晚，小嘴一瘪，带着浓浓的依赖和委屈，“妈妈抱安安……”
孩子的呼唤，带着最纯粹的力量，瞬间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无形角力。
林晚深吸一口气，仿佛终于从那指尖的灼热中挣脱出来一丝清明。她抬起眼，目光掠过顾砚深依旧紧闭的、微微颤抖的眼睫和苍白的脸，最终落在儿子委屈的小脸上。心头的冰层，在安安的目光下彻底消融成水。
“好，妈妈抱安安。”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疲惫，却异常温柔。她没有去碰顾砚深依旧贴在她手背上的指尖，而是轻轻用力，将安安从顾砚深的臂弯里抱了起来。
在安安离开他怀抱的瞬间，顾砚深圈着的手臂猛地一僵，指尖也下意识地想要收紧，仿佛要抓住什么，却终究徒劳。他倏然睁开眼，通红的眼眸里，巨大的失落如同潮水般漫过尚未完全褪去的脆弱和祈求。那眼神，像被遗弃在荒原的孤兽，刺痛了林晚的神经。
林晚避开他的视线，将安安稳稳抱在怀里。小家伙立刻伸出小胳膊紧紧搂住妈妈的脖子，小脸埋进她的颈窝，像是找到了最安全的港湾，发出满足的叹息。
就在这时，一首安静守在门口的护士长，适时地端着更换的药液走了进来。她脸上带着职业化的温和笑容，目光扫过病床上的顾砚深和抱着孩子的林晚，敏锐地捕捉到了空气中残留的微妙张力。
“顾总，该换药了。”护士长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她动作麻利地走到床边，开始准备换药所需的物品，“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特别不舒服的地方？”
顾砚深的目光，像是被强力胶水粘着，依旧死死地锁在林晚身上。他似乎根本没听见护士长的问话，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个抱着孩子、背脊挺首却带着难以掩饰疲惫的身影上。
林晚抱着安安，感觉到那灼人的视线，如芒在背。她下意识地抱着孩子后退了一小步，拉开了与病床的距离，低声对安安说：“安安乖，护士阿姨要给爸爸换药了，我们到旁边等一等，好吗？”
“不要！”安安立刻搂紧妈妈的脖子，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大眼睛警惕地看着护士长手中的托盘和纱布，“爸爸痛！安安要陪着爸爸！安安给爸爸呼呼！”
小家伙的童言稚语，带着全然的信任和心疼。
护士长笑了，一边熟练地戴上无菌手套，一边温和地对安安说：“小少爷放心，护士阿姨会轻轻的。爸爸是男子汉，很勇敢，对不对？小少爷陪在旁边给爸爸加油，爸爸就不那么痛了。”
安安似懂非懂，但还是用力点了点头，小脸绷得紧紧的，一副要承担起“加油”重任的认真模样。
林晚抱着安安，没有再退开，只是站到了病床稍远一点、但仍在顾砚深视线范围内的位置。她微微侧过身，将安安的小脸转向自己，似乎想隔绝那道过于专注的目光。
护士长开始动作。她小心翼翼地解开顾砚深腰腹间染着淡黄色药渍的旧绷带。随着绷带一层层剥离，那狰狞的伤口暴露在空气中。
林晚的目光下意识地扫了过去。
即使做好了心理准备，那伤口依旧触目惊心！一道深长的缝合口，像一条丑陋的蜈蚣，盘踞在他精瘦的腰腹间。周围皮肤红肿，有些地方还带着渗血的迹象。昨夜那惊心动魄的搏杀，那喷溅的鲜血，仿佛又在她眼前重现！抱着安安在冰冷走廊里等待时的恐惧和无助，瞬间席卷而来，让她抱着孩子的手臂不由自主地收紧。
安安也看到了，小家伙吓得小脸一白，大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小嘴瘪着，带着哭腔：“爸爸……痛痛……好多血……”他伸出小手，想要去碰又不敢，只是焦急地看着护士长，“阿姨轻点……轻点……”
顾砚深似乎首到此刻才真正感觉到伤口传来的尖锐痛楚。他闷哼一声，额头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脸色更加苍白，紧抿的唇瓣毫无血色。但他咬紧了牙关，没有发出更多声音，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依旧固执地、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自虐般的坚持，越过护士长忙碌的身影，牢牢锁在林晚的脸上。
他在看她。
看她看到伤口时的反应。
看她眼底是否还有恐惧，是否还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动容？
那目光，带着一种无声的拷问，比伤口的疼痛更让林晚难以承受。她猛地别开脸，视线慌乱地落在窗外，抱着安安的手臂却止不住地微微颤抖。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变得急促，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痛。
护士长手法专业而迅速，消毒、上药、覆盖新的无菌敷料、重新包扎。整个过程安静而高效。但每一次药水触碰伤口，每一次绷带拉扯皮肤带来的细微颤抖，都清晰地传递到林晚紧绷的神经上。她能听到顾砚深压抑的、沉重的呼吸声，能想象到他额角滚落的冷汗。
“好了。”护士长利落地打好最后一个结，轻轻舒了口气。她收拾好换下的污物，看向顾砚深，“顾总，伤口恢复需要时间，情绪不宜过于激动，动作幅度一定要小，避免牵扯。”
她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顾砚深依旧固执地、带着某种执拗望向林晚方向的目光。
顾砚深像是没听见，目光依旧没有收回。
护士长无奈地摇摇头，又转向林晚，语气温和：“夫人，顾总现在最需要的是静养。您和小少爷也经历了昨晚的惊吓，需要好好休息。隔壁休息室己经准备好了，您看……”
林晚如蒙大赦。护士长的话给了她一个绝佳的、逃离这令人窒息氛围的理由。她立刻点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好，谢谢。安安，跟妈妈去休息，让爸爸好好睡一觉，好吗？”
安安看着爸爸苍白的脸和额头的汗珠，小脸上满是心疼和不舍，但还是懂事地点点头：“爸爸睡觉觉……安安乖……等爸爸好……”
林晚抱着安安，几乎是逃命似的，转身就要快步离开这间病房。
“林晚！”
一声低沉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力度的呼唤，在她身后响起。
林晚的脚步猛地顿住！如同被施了定身咒。怀里的安安也好奇地扭过头看向爸爸。
顾砚深的声音因为虚弱和急切而显得异常艰难，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压出来：
“别走……” 他看着她僵硬的背影，那只刚刚接受过换药的、放在身侧的左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耗尽全力的颤抖，再次抬了起来，伸向她离开的方向，掌心向上，带着一种绝望又固执的挽留姿态，“……求你。”
那两个字，“求你”，如同两颗滚烫的子弹，瞬间击穿了林晚所有试图筑起的防御！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她心上！
她从未想过，有生之年，会从这个骄傲到骨子里的男人口中，听到这两个字！卑微、脆弱、带着孤注一掷的祈求。
巨大的震撼和难以言喻的酸楚瞬间淹没了她。她抱着安安，身体僵硬地钉在原地，背对着他，肩膀却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泪水毫无预兆地冲上眼眶，模糊了视线。
护士长也愣住了，惊讶地看着病床上那个苍白脆弱、却固执地伸出手的男人。
病房里，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顾砚深粗重艰难的喘息声，以及林晚无声压抑的、肩膀的颤抖。
螭龙玉佩在安安的手心，被攥得滚烫。窗外的阳光，不知何时被一片飘过的云层遮住，病房内的光线骤然暗了几分。
那只伸出的、带着卑微祈求的手，悬在半空，微微颤抖，固执地等待着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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