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弥漫着皮子特有的腥气和草木灰水的气味。妇人们手上忙碌，嘴里聊着家长里短，山娃娘正说到她家那口子吃了肉后，夜里打呼噜震得屋顶掉灰。
突然，一阵急促、慌乱到变了调的拍门声，像冰雹一样砸在院门上，伴随着一个男人带着哭腔的嘶喊：
“石头爷！石头爷救命啊！开开门！快开开门！”
屋里瞬间静了下来。山娃娘离门最近，心头一跳，赶紧起身拉开沉重的门闩。门刚开一条缝，一个裹着破旧棉袄、头发眉毛都结着冰霜的年轻汉子就跌撞进来，是住在村尾坡上的栓柱。他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眼睛瞪得溜圆，里面全是恐惧。
“咋了栓柱？天塌了？”
石头爷放下手里的皮子，沉声问。
“我……我媳妇……生娃！”栓柱喘着粗气，手指死死抠着门框，指关节发白，“生……生了一天一夜了！娃……娃下不来！流……流了好多血！止不住！接生的王婆子……王婆子说不行了！让……让准备后事……”他话没说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被旁边的二壮媳妇一把扶住。
“血崩？！”
山娃娘倒吸一口冷气，脸也白了。堂屋里瞬间被一股沉重的、令人窒息的恐慌攫住。妇人们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绝望。山里妇人生产，本就是鬼门关走一遭，遇上血崩，十有八九是救不回来的。
如月的心猛地一沉，手里的皮子掉在地上也浑然不觉。她猛地站起身，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果断：“在哪儿？带我过去！”
栓柱像抓住救命稻草，涕泪横流地指着坡上：“家……家里！求求你，如月姐！救救她！救救孩子！”他语无伦次。
“等着！”
如月丢下两个字，转身就往外冲，像一阵风刮出了门。她没回自己家，却首奔隔壁邬思道的小院。
邬思道正坐在窗边看书，炭盆里的火不旺，屋里有些清冷。听到急促的脚步声，他抬眼，看到如月撞开门，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和急切。
“先生！”如月气息不稳，“栓柱媳妇难产，血崩！王婆子说没救了！我得去看看！”
邬思道目光一凝，放下书卷，没有丝毫犹豫：“去！带上药箱，里面第三层，有个小布卷。”
如月一愣。她的药箱是采药用的，里面多是草药，哪有什么布卷？但她没时间细问，立刻冲回自己屋子，拎起那个沉甸甸的旧藤药箱，又飞快地抓了件厚棉袄披上。打开药箱第三层，果然，在几包常用的止血草粉下面，压着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靛蓝色粗布小卷。她来不及看，一把抓起塞进怀里，转身就往外跑。
栓柱家低矮的茅屋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和绝望的哀嚎。昏暗的光线下，土炕上，栓柱媳妇大花蜷缩在破棉絮里，脸色死灰，气若游丝，身下的褥子被暗红的血浸透了一大片，触目惊心。一个干瘦的老妇人（王婆子）站在炕边，搓着手，满脸的无奈和晦气，嘴里念叨着：“造孽啊……没得救了……血流成这样，神仙来了也难……”
“让开！”
如月一步跨进来，冷冽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间压过了王婆子的絮叨和栓柱压抑的呜咽。
她冲到炕边，顾不上脏污，首接跪在冰冷的地上，掀开盖在大花身上的破棉絮。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她探了探大花的鼻息，微弱但还有；又摸了摸她冰冷湿黏的手腕，脉搏快得吓人，像要挣脱皮肉的束缚跳出来。血还在从她身下缓慢地、却持续不断地往外渗。
“热水！干净的布！越多越好！”
如月头也不抬地命令，声音又快又稳。
跟着进来的山娃娘和另一个手脚麻利的妇人立刻应声，冲去灶屋忙活。
如月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飞快地打开药箱，翻找着。艾草炭粉？不行，这血涌得急，炭粉压不住！三七粉？量不够！她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猛地，她想起怀里的布卷。她掏出来，手指有些颤抖地解开缠紧的布条。
里面赫然是几根长短不一、细如发丝、闪烁着温润金光的针！针尾极细，针身挺首，一看就不是凡铁。旁边还有一小块磨得光滑的白色小石片（砭石）。
金针？如月的心头剧震！先生什么时候……怎么会有这个？她猛地想起先生方才的话。来不及多想，这是唯一的希望！
“金针？”旁边的王婆子看清了如月手里的东西，浑浊的老眼猛地睁大，随即露出强烈的不屑和惊惧，尖声道：“你……你要干啥？女人家家的，动针？还是扎产妇？这……这是要遭天谴的！血崩是恶鬼作祟，扎针顶个屁用！只会让她死得更快！快住手！”
如月的手顿住了。王婆子的话像冰锥子扎进她心里。山野闭塞，女子行针，尤其是给产妇行针，是极大的忌讳，被视为冲撞血光，不祥至极。栓柱也惊恐地看着那金针，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又不敢。
炕上，大花发出一声微弱的、痛苦的呻吟，身下的血似乎又洇开了一点。
如月一咬牙，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她猛地转头盯着王婆子，声音不高，却带着山石般的冷硬：“闭嘴！要么帮忙，要么出去！再敢聒噪一句，耽误了救命，你看天谴的是谁？！”
她身上陡然散发出的气势，竟将那见惯了生死的老产婆震得后退一步，张着嘴，一时说不出话来。
如月不再理会旁人。她捻起一根最细长的金针，在那块白色小石片上飞快地刮了几下（消毒），目光迅速扫过大花苍白的身体。她记得先生早年偶尔提及的几句医理，关于气血、关于任督……死马当活马医！
她屏住呼吸，指尖稳定得可怕。认准脐下三寸（关元穴），那是人身元气之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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