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新帝登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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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新帝登基

 

春风似乎真的比往年暖了些,带着的泥土气息和新芽萌动的生机,吹过了层层叠叠的山峦,也吹进了这个依偎在山脚的小村落。

村口那棵老槐树下,几个总角孩童正拍着手,围成一圈蹦蹦跳跳,稚嫩清脆的童音在暖阳下飘荡:

“新皇上,坐龙庭!”

“乾隆爷,有仁心!”

“免钱粮,减税银!”

“盼个好年景,家家粮满囤!粮满囤哟——嘿!”

那童谣的调子简单欢快,带着乡野的质朴,反复唱着“免钱粮”、“减税银”。孩子们未必真懂其中含义,只觉得顺口好玩,唱得格外起劲。这不知从山外哪个集镇传来、又经大人们口口相传的歌谣,成了春日里最鲜活的点缀。

路过的老农听着,布满沟壑的脸上也难得地舒展了一下,扛着锄头,脚步似乎也轻快了些,嘴里还跟着那调子含糊地哼了两句。

“新皇上……乾隆爷……”

一个刚放下柴禾的汉子,抹了把额头上亮晶晶的汗珠子,望着嬉闹的孩童,低声念叨了一句。他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柴捆上剥落的树皮屑,眼神里带着山民特有的、对新皇登基最朴素的期盼,像是看着地里刚冒头的嫩苗,盼着风调雨顺。

“但愿……真能轻省些吧。去年的租子,交得俺婆娘首掉眼泪……”后面的话他没说下去,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裹着往年积下的沉重。

新政的气象,仿佛真的随着这比往年温软的春风,吹到了山外,也丝丝缕缕地钻进了这闭塞的角落。连村口晒太阳的老黄狗,似乎也感觉到了这份不同,懒洋洋地翻了个身,把肚皮袒露在更暖和的日头底下。

邬思道的小院,依旧是那副山居的模样,安静得像一幅定了格的画。篱笆疏疏落落,缝隙里钻出了几丛鹅黄的野草花。几畦青菜刚冒出嫩芽,怯生生的绿,沾着清晨的露气。

他搬了张被磨得油亮的旧竹椅,坐在院子一隅背风的暖阳里。膝上摊着一卷旧书,书页泛黄卷边,纸脆得仿佛一碰就会碎,墨迹也有些洇开了,显然被翻看过无数次。他并未翻动,只是让它摊开着,像敞开着一段尘封的岁月。他微微仰着头,闭着眼,脸庞浸润在春日温煦的光线里,深深浅浅的皱纹仿佛也柔和了些。

风,带着新翻泥土的潮润气息和远处山花的微甜,果然送来了村口孩童们嬉闹的歌声。

“……新皇上,坐龙庭……乾隆爷,有仁心……免钱粮,减税银……”

那欢快稚嫩、无忧无虑的童音,像一串清脆的铃铛,一字一句,清晰地撞入耳膜,撞在这方寂静的小院里。

他依旧闭着眼,面容平静无波,如同院中那块被无数风雨打磨得光滑温润的青石,早己敛去了所有棱角。阳光毫无遮拦地落在他清瘦的脸上,照亮了他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沉静的倦意。

弘历……乾隆……

这个名字在心底无声划过,不带一丝涟漪,却沉甸甸的。那个记忆中聪慧早熟、在严厉父皇鹰隼般目光下总是垂手恭立、谨言慎行的少年皇子形象,瞬间被“新皇上”、“乾隆爷”这样宏大而充满威仪、却也冰冷陌生的称谓彻底覆盖、取代。免钱粮,减税银……甫一登基,便广施恩泽。这步棋,下得又快又稳,干净利落。

收民心,安天下。他几乎能清晰地勾勒出紫禁城金銮宝殿上,那张年轻却己刻上深谙权谋纹路的面孔。宽仁?或许是。但更是新朝伊始,根基未稳之际,收拢人心、稳固社稷、洗刷前朝积怨的必然之举。雍正十三年留下的,是国库充盈如山的底子,也是刻薄寡恩、令人噤若寒蝉的骂名。弘历……不,乾隆皇帝,自然精于此道,懂得如何用这看似温润的“仁”字,去填平、抚慰那些被严苛犁出的深深沟壑,让疲惫的土地得以喘息。

院墙外,孩童的歌声还在无忧无虑地继续,充满了对新朝、对“好年景”最纯净无邪的憧憬,仿佛那“粮满囤”的好日子,明天就会随着朝阳一起升起。

邬思道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牵动了一下。那绝非笑意,更像是一种看透棋局终盘的、带着无尽苍凉与洞悉的喟叹,无声地消散在春日暖融的空气里。他缓缓睁开眼,目光投向了一个更为悠远、更为空旷、仿佛穿透了时空烟霭的方向。

眼前仿佛清晰地浮现出紫禁城巍峨宫阙那刺目的金瓦朱墙,那至高无上的蟠龙宝座上,新帝意气风发、顾盼自雄的身影;耳边似乎又无比真切地响起当年潜邸幽暗的书房中,雍正(那时还是西爷)就着孤灯批阅堆积如山的奏章时,那一声声压抑不住的、疲惫而冷硬如铁的咳嗽声,仿佛要将心肺都咳出来;还有……那些无声无息倒在严苛新政铁蹄之下的模糊身影,那些在“文字狱”森然罗网中被碾得粉碎、连呼号都来不及发出的文士魂魄……旧的血痂尚未完全脱落,新的、充满希望的颂歌己然在田野山间嘹亮唱响。

人心如柴,既需烈火锻其志,亦需文火暖其情。这道理,他懂,雍正亦懂,刻骨铭心。只是那位故去的帝王,性情如钢,宁折不弯,最终选择了最酷烈、也最伤己伤人的方式去锻造这天下。如今,这看似温和的“文火”终于燃起来了,暖意融融,熏得人昏昏欲睡。

只是……这火候,这看似恰到好处的温度,又能维持多久?这光芒万丈的“仁”字背后,那属于帝王天生血液里流淌的猜忌、朝堂上永不停歇的制衡之术、以及驾驭这艘庞大帝国巨舟不可或缺的铁腕与雷霆,最终又会以何种面貌显现?暖火之下,是否又埋藏着新的引信?

童谣声终于渐渐远了,模糊了,孩子们银铃般的笑声追逐着跑去了村子的另一头。院子里重新归于宁静,只剩下风吹过稀疏篱笆发出的、如同老人低语的细微声响,和几只早归的燕子,在屋檐下忙碌地修补旧巢,发出亲昵的呢喃。

邬思道收回那穿透了时空的、悠远得近乎虚无的目光,视线缓缓垂落,最终定格在膝上那卷未曾翻开的旧书上。

春日温煦的阳光,慷慨地在泛黄脆弱的书页上投下几块明亮温暖的光斑,跳跃着微小的尘埃。他伸出枯瘦而骨节分明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珍视的意味,轻轻拂过书页毛糙的边缘。粗糙的指腹,细细感受着历经岁月的纸张那独特的纹理与脆弱的韧性,动作缓慢而沉静,仿佛在触摸一段凝固的时光。

新帝登基,改元乾隆。山外的世界正锣鼓喧天,经历着一场新旧更迭的喧嚣、期待与未知的悸动。而这山中小院,依旧只有穿过篱笆的风声、燕子衔泥的呢喃,和一个垂暮老人拂过故纸的、带着岁月厚重包浆的沉默。那沉默里,盛满了洞悉世事的苍凉,以及对这看似焕然一新、歌舞升平的“气象”,那深藏心底、无处言说也无人可懂的静观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

他微微吸了一口饱含着新生草木清冽芬芳的春日空气,那气息带着泥土的微腥和花苞的甜香。然后,他重新合上了眼睑,将所有的波澜与洞见都关在了那深潭般的眼底。仿佛刚才那片刻穿透历史的悠远凝思,不过是春日暖阳下的一场短暂恍惚,从未真实地发生过。阳光依旧温柔地洒在他微偻的身上,像一层暖意融融的薄纱,试图覆盖所有过往的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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