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没完没了地下。
压在屋顶的茅草上,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积在院里的竹丛上,把原本挺拔的翠竹压弯了腰;更填满了山间每一条缝隙,将整个世界裹进一片刺眼又死寂的白茫茫里。
灶屋角落那只半人高的粗陶米缸,终于见了底。邬思道拿着木瓢,在缸底仔细刮了又刮,也只舀起浅浅一层混杂着碎糠的糙米粒,还不够熬一锅稀薄的糊糊。他默默地把这点残渣倒回缸里,盖上沉重的木盖,发出空洞的闷响。
如月蹲在小小的火塘边,正小心地拨弄着几块半燃的柴根,试图让那点微弱的暖意更持久些。跳跃的火光映着她冻得有些发红的脸颊,也照亮了她眼底藏不住的忧色。她抬头看向邬思道,声音轻轻的,带着山风吹过竹叶般的沙哑:
“先生,明日……我去趟后山坳的王家村?听说他们村大些,或许……能换点东西。”
她没说换什么,但彼此都清楚。
邬思道没立刻回答。他走到窗边,推开一道缝。凛冽的风像冰锥子,瞬间扎了进来,带着雪沫。外面,积雪己没过寻常人家的门槛,天地间只有风雪的呼啸,看不见路。他望着远处被雪雾吞噬的山峦轮廓,那是王家村的方向,比他们常去的邻村远上大半天的脚程。
“这雪……”
邬思道的声音低沉,被窗缝灌进来的风吹散了些,“怕是一时半刻停不了。后山坳那路,更险。”
“那也得去呀!”
如月站起身,语气里带着一种山野里磨砺出的韧劲儿,“总不能干坐着。缸空了,药草……还有些。”
她指了指墙角几个盖得严实的藤篓。那是她整个夏秋在山林里钻爬、辨认、小心采摘晾晒的成果,是他们在这深山除了力气之外,唯一能换口粮的依仗。
邬思道沉默地看着那几篓草药。篓子编得细密,是如月的手艺。里面的草药分门别类,收拾得干干净净。他想起夏日毒辣的日头下,她背着篓子钻进密林,回来时常常手臂上被荆棘划出道道血痕,裤脚沾满泥浆和草籽的模样。这些药草,是汗水,是希望,也是此刻沉甸甸的负担。
“我去吧。”邬思道终于合上窗缝,隔绝了大部分寒风,但屋里的寒意并未散去多少。他转身,语气不容置疑:
“路远雪深,你脚力不如我。在家看好火,别断了暖。”
如月张了张嘴,想争辩。她看到邬思道己经走到墙角,翻出他那件最厚实的、洗得发白的藏青色旧棉袄。棉袄的袖口和肘部都磨出了毛边,里面絮的棉花也板结了,保暖有限。他用力地将棉袄裹紧在身上,又用一根粗布腰带牢牢扎住。动作间带着一种决绝的意味。
“先生……”如月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心疼,“那您……千万当心。雪太厚了,看着点路。”
“嗯。”
邬思道应了一声,没回头。他找出两根结实的麻绳,把两个装得半满的藤药篓捆扎结实,一前一后地背上肩。药草的分量不轻,压在他清瘦的脊背上。他又拿起靠在门边一根磨得光滑的硬木拐杖,顶端绑着防滑的粗麻布。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风雪立刻像找到了缺口,汹涌地扑了进来。如月被吹得后退了一步。邬思道的身影在门口顿了一瞬,便毫不犹豫地踏入了那片没膝的深雪之中。风雪瞬间吞噬了他的背影,只留下两行深深的、歪歪扭扭的脚印,很快又被新的落雪覆盖。
风,刮在脸上,真像刀子割。邬思道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着。每一次抬腿,都要耗费极大的力气,从厚重的积雪中拔出,再重重地踩进更深的未知里去。有时一脚踏空,积雪没至大腿根,冰冷刺骨的水汽瞬间浸透单薄的棉裤,他不得不死死拄住拐杖,用尽腰腹的力量才把自己从雪窟窿里出,每一次挣扎都耗去大量体力,胸腔里火烧火燎。
冰冷的雪粉顺着并不严实的裤脚灌进去,融化,又冻住,刺骨的寒意顺着小腿往上爬。肩上的藤篓越来越沉,麻绳勒进肩胛骨,带来一阵阵酸麻的钝痛。像无数细小的冰针在皮肉里钻。肩上的藤篓越来越沉,每一次颠簸都让麻绳更深地嵌进肩胛骨单薄的皮肉里,带来一阵阵酸麻的钝痛,那痛感甚至压过了刺骨的寒冷,成为他前行路上最清晰的烙印。
眼前只有白茫茫一片。山不见了,树只剩下模糊的黑影。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呼啸的风声和自己粗重的喘息。肺里像塞满了冰碴子,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他不敢停,停下就意味着被冻僵的危险。只能凭着记忆和对方向的模糊判断,艰难地向前挪动。
“快了……翻过这道岭,就……”
他给自己打着气,声音低哑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心里却清楚,这“快了”至少还得耗上大半个时辰的力气。脑海里闪过空空的米缸,闪过如月蹲在火塘边忧心的侧影,闪过她手臂上那些细小的划痕。一股说不清是疲惫还是责任的力气,又从身体深处压榨出来,支撑着他再次抬起沉重的腿。
他能否坚持到王家村?翻过岭后是否真的“快了”?体力能否支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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