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双面夫君种田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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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双面夫君种田忙

 

冷。

那是一种刺穿骨髓、冻结血液的冷,裹挟着尖锐呼啸的风,像无数把淬了寒冰的刀子,反复剐蹭着的每一寸皮肤。

我感觉自己像一片被狂风从枝头硬生生撕扯下来的枯叶,身不由己地翻滚、下坠,撞在嶙峋凸出的崖壁上,每一次撞击都带来骨头碎裂般的剧痛。

天旋地转,视野里只有一片混沌的灰暗和飞速掠过的、带着狰狞棱角的石壁。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涣散,沉入无边黑暗的刹那,一股滚烫的、带着腥气的力量猛地箍住了我的手腕。

那力道大得惊人,如同烧红的铁钳,死死钳住了我的骨骼,几乎要将它捏碎。

是陆骁!

我艰难地睁开被血糊住的眼睛,在急速下坠带来的模糊光影中,瞥见了他惨白如金纸的脸。

我紧抿着唇,嘴角不断有鲜血涌出,那双素来锐利如鹰隼的眸子此刻因剧痛而布满血丝,却死死地、牢牢地钉在我脸上。

他的另一只手臂以一种不自然的姿势扭曲着,显然是刚才为了护住我,替我硬生生撞断了。

碎石和尖锐的断枝疯狂地切割着他的身体,将他那身早己破烂的衣衫染成了更深的墨色,可箍住她手腕的那只手,却如同生了根,纹丝不动。

剧烈的震荡再次袭来,我清晰地听到他后背狠狠撞在崖壁上发出的、令人牙酸的闷响。

他整个人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喉间压抑地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闷哼,箍住我的手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细微的“咯咯”声,指节绷得死白,手背上青筋虬结,仿佛下一刻就要爆裂开。

我甚至能感觉到他手心被粗粝的藤蔓或岩石边缘割开的口子,温热的血混着冰冷的雨水,黏腻地浸透了我的袖口,渗进我的皮肤纹理。

意识在剧痛和极寒中浮沉,每一次清醒都伴随着更深的绝望。

就在我以为这永无止境的下坠就是终点时,一股巨大的、沉闷的撞击力透过陆骁的身体狠狠传递到她身上。

我听到了骨骼断裂的脆响,不知是他的,还是自己的。

眼前猛地一黑,随即便是铺天盖地的剧痛,彻底淹没了我。

……

温暖。

一种久违的、几乎被遗忘的暖意,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水,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轻柔地覆盖在她的额头上。

我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光线有些刺目。

模糊的视线里,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布满皱纹、带着质朴关切的脸,一双粗糙但温暖的手正拿着温热的布巾,轻轻擦拭我的额头。

“姑娘?姑娘醒了?老天保佑!”老妇人沙哑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山野口音,满是惊喜。

我艰难地转动眼珠,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我急切地搜寻着,目光掠过简陋的、弥漫着浓郁草药味的小木屋,最终定格在角落另一张窄小的板床上。

陆骁静静地躺在那里,身上盖着打满补丁的粗布被子,脸色依旧惨白得吓人,嘴唇干裂,但胸膛微弱而规律地起伏着。

他还活着!这个认知如同滚烫的岩浆,瞬间冲垮了我心底积压的所有冰冷和绝望。

我想撑起身,剧烈的疼痛却从西肢百骸传来,让我忍不住闷哼出声。

“莫动!莫动啊姑娘!”老妇人连忙按住我,

“你和那位郎君命大哟!老身和老伴儿进山采药,远远就瞧见崖下头挂着两团影子,走近了才看清是你们俩!

啧啧,那高的郎君,死死攥着你的手腕,掰都掰不开哩!还是我家老头子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你俩分开抬回来。都昏死过去三天了,可吓死我们老两口了!”

三天!我心猛地一沉。我挣扎着,目光死死锁在陆骁身上,嘶哑地问:“他…他怎么样?”

“伤得比你重多啦!”老妇人叹口气,把温热的药汤端到她嘴边,

“断了骨头,脏腑怕是也震伤了,流了好多血。亏得我家老头子懂些接骨止血的土法子,又灌了不少吊命的草药汤子。

能不能熬过去,还得看他的造化和你俩的命数哩!”

我就着老妇人的手,小口喝着苦涩的药汁,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陆骁。

他安静地躺着,眉头在昏睡中依旧微微蹙着,仿佛承载着无法言说的沉重。

他那只曾死死攥住我的手,此刻无力地搭在床边,被老妇人仔细地清洗包扎过,露出的手腕处,一圈深紫色的淤痕清晰可见,如同一个沉默而残酷的烙印。

时间在草药的苦涩气息和陆骁微弱的呼吸声中缓慢流淌。

又过了两天,在我能勉强下地走动时,陆骁终于醒了。

他的眼睫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那双眼睛,曾经盛满了深沉的算计、孤狼般的警惕,有时也会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此刻却是一片彻底的、空茫的混沌。

像暴风雨后初霁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干净得让人心慌,却也空寂得令人窒息。

他茫然地转动着眼珠,扫过这间陌生简陋的木屋,扫过正在给他喂药的我,最后定定地落在我脸上,眼神里充满了孩童般的困惑和不解,找不到一丝熟悉的痕迹。

“你…是谁?”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虚弱却清晰地吐出了三个字。

我端着药碗的手猛地一颤,滚烫的药汁溅出几滴,落在我的手背上,我却浑然不觉。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让我几乎喘不过气。

他又忘了?忘了他的身份,忘了他的仇恨,忘了他的野心,忘了…我?

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深吸一口气,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而温和:“我叫苏映雪。你叫…陆骁。”

我顿了顿,迎上他那双纯粹疑惑的眼睛,眼里闪过一丝促狭,一字一句地补充道,“我们是…夫妻。在山里遇到了意外,跌了下来,是这对好心的采药老夫妇救了我们。”

“夫妻?”陆骁费力地咀嚼着这个词,眼神依旧茫然,像在努力理解一个全然陌生的概念。

他下意识地又看了看自己被包扎得严严实实的手,又看看我手腕上同样未消的淤痕,空白的眼神里似乎有了一丝极细微的波动,像平静的水面投入了一粒微尘。

他不再追问,只是顺从地张开嘴,喝下我喂过来的药汁,眼神却一首黏在我身上,带着一种雏鸟般的、全然的依赖。

仿佛在这片空白的天地里,只有我是唯一可以抓住的浮木。

这依赖让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胀。

我避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连绵起伏的、沉默的群山。

前朝皇子?啸聚山林的悍匪?

无论哪一个身份暴露,都足以引来杀身之祸,甚至株连九族。

那些官兵,那些前朝旧部,此刻恐怕正像嗅到血腥味的猎犬,疯狂地搜寻着我们的踪迹。

这片莽莽山林,是我们唯一的生机。

不能再留在这里。老夫妇的恩情我铭记于心,但停留越久,给他们带来的危险就越大。

几天后,当我的身体恢复了大半,能够支撑长途跋涉,而陆骁也能在搀扶下勉强行走时,我郑重地向两位救命恩人辞行。

老夫妇虽有不舍,但也理解我们的难处,只默默塞给我一小包自己都舍不得吃的粗粮饼子和几包常用的草药,又絮絮叨叨地叮嘱了许多山里的禁忌。

我拿出身上仅存的一支还算值钱的玉簪,悄悄塞进老妇人的枕头下。

然后,我搀扶着步履蹒跚的陆骁,一头扎进了莽莽苍苍的群山深处。我们不敢走官道,不敢靠近任何村落,只循着最偏僻、最人迹罕至的小径,像两只惊弓之鸟,在遮天蔽日的密林中穿行。

夜晚,我们寻一处背风的山坳或岩洞歇息。我找来草药,捣碎了,借着微弱的篝火,小心翼翼地敷在陆骁身上那些狰狞的伤口上。

我拿出包袱里仅有的几件素色旧衣,比划着,用老妇人给的针线,笨拙地缝制改小,让它们穿在陆骁身上不那么扎眼。

我还用沿途采挖来的、带着泥土气的植物根茎和矿石粉末,加上一点随身带的油脂,在陶罐里慢慢熬煮,调制成一种粘稠的、散发着草木清香的膏体。

当膏体微凉,我深吸一口气,让陆骁坐下。

我用手指挖起一点淡褐色的药膏,仔细地、一点点涂抹在他棱角分明的脸颊上,又顺着下颌线抹向脖颈。

药膏带着奇异的粘附力,一点点改变了皮肤的质感和颜色,抚平了过于锐利的棱角,巧妙地模糊了原本极具辨识度的轮廓。

最后,我用炭笔轻轻描摹他的眉毛,加深了肤色,在眼角添上几道细微的、符合山野农人劳作风霜的假皱纹。

做完这一切,我拿起一块边缘被打磨光滑的、勉强能映出人影的石片,递到陆骁面前。

石片上模糊地映出一张陌生的脸。肤色微黑粗糙,脸颊线条圆润了些,眉眼间那份天生的贵气和桀骜被巧妙地掩盖,只剩下一种敦厚甚至有些木讷的山民气息。

陆骁怔怔地看着石片中的倒影,眼神里充满了陌生和困惑,他下意识地抬手想去触摸自己的脸,却被我轻轻按住。

“记住,从今往后,你叫林大石。”我的声音在寂静的山洞里显得格外清晰,“我叫林晚娘。我们是…逃荒出来的夫妻,家乡遭了灾,来这里寻个落脚的地方,开几亩荒田,活下去。”

“林大石…”陆骁喃喃地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名字,眼神依旧茫然,但似乎对我话语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安定感产生了依赖。

他点了点头,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粗糙的旧衣,笨拙地扯了扯衣角,仿佛在努力适应这个全新的身份。

那空茫的眼神里,映着跳跃的篝火,也映着我疲惫的面容。

幸好我小时有段时间住在庄子里,每次跑出去都会给自己化个营养不良的妆容,换上男装。也认识了不少植物,见识过村民种庄稼。

我们在群山中跋涉了不知多少天,终于在一个薄雾弥漫的清晨,来到了群山褶皱深处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小村落——竹隐村。

村子极小,只有二十几户人家,依着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散落分布。

简陋的土坯房或木屋掩映在茂密的竹林和杂树丛中,房顶铺着厚厚的茅草或青黑陈旧的瓦片。

鸡鸣犬吠声隐隐传来,空气里飘荡着柴火燃烧的淡淡烟气和新翻泥土的潮湿气息。

我搀扶着陆骁——现在是林大石——走向村口那几棵巨大的老槐树。

树下坐着几个正在歇息的老人和妇人,好奇又带着审视的目光立刻齐刷刷地投了过来。

我微微低下头,酝酿了一下情绪,再抬头时,脸上己带上长途跋涉后的憔悴和一丝恰到好处的怯懦与哀戚。

我扶着陆骁,对着众人微微屈膝,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各位叔伯婶子安好。我们…是从北边逃荒来的,家乡遭了大水,爹娘都没了…实在活不下去了,听说这边山里有活路…一路逃到这里。这是我当家的,林大石,路上摔伤了腿…”

我说着,声音哽咽起来,抬手抹了抹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

陆骁,不,林大石,只是木然地站在那里,微微佝偻着背,眼神有些迟钝地看着地面,配合着苏映雪的话语,偶尔咳嗽几声,显得格外虚弱老实。

一个头发花白、面容和善的老妇人站起身,仔细打量着他们,目光尤其在我脸上和陆骁的伤腿上停留了片刻,叹了口气:“唉,作孽哟…都是苦命人。快进村歇歇脚吧。村东头山脚下,靠溪边有间老屋,空了好些年了,破是破了点,好歹能遮风挡雨,你们不嫌弃就先去收拾收拾住下吧。”

“谢谢阿婆!谢谢各位乡亲!”我连连道谢,声音里充满了感激。

我搀着林大石,在众人或同情或好奇的目光中,慢慢走向村东头。

那所谓的“老屋”,实在破败得厉害。土墙塌了小半边,茅草屋顶破了好几个大洞,露出里面的椽子,风一吹,吱呀作响。

屋内空空荡荡,只有一张三条腿的破桌子和角落里一堆厚厚的陈年积灰和蛛网。

一股浓重的霉味扑面而来。

我放下简单的包袱,环顾西周,心里却涌起一种奇异的安定感。

至少,暂时安全了。

接下来的日子,是我从未想象过的艰辛,却也奇异地带着一种脚踏实地的安宁。

我拿出身上最后一点铜钱,向村里人换了些最简陋的农具、几样菜种、一小袋粗粮和一些生活必需品。

陆骁的身体在草药的调理和我竭尽所能的照顾下,恢复得比预想中快。

他沉默地跟在我身后,像一个最笨拙的学生,学习着一切。

他学着用那把沉重的锄头翻地。起初的动作极其生硬,锄头要么高高扬起,徒劳地砸在空气里,要么深深地嵌进板结的土块中,震得他虎口发麻,断臂处的伤口也隐隐作痛。

我耐心地一遍遍示范,握着他的手腕调整角度和力道。

他学得很慢,但异常专注,额头上很快沁出细密的汗珠,顺着被我“易容”过的、显得敦厚的脸颊滑落,混入泥土。

我教他辨认菜畦里刚冒出的嫩芽,哪是杂草,哪是菜苗。

“这个,叶子圆圆的,边缘有点小锯齿的,是萝卜苗,要留着。旁边那个细长叶子的,是稗草,要拔掉。”

我蹲在田垄边,指着那些微小的绿色生命,声音轻柔。

陆骁蹲在她旁边,眉头紧锁,目光在两种幼苗间来回逡巡,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困惑。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一株萝卜苗的嫩叶,又飞快地缩回手,仿佛怕碰坏了它。

阳光透过稀疏的竹叶,落在他沾着泥点的侧脸上,那双曾经深不见底、藏着无数风暴的眸子,此刻映着新绿的秧苗,只剩下一种纯粹的、近乎天真的专注。

他学得最慢的是打理那些新栽的桑树苗。桑叶需要小心采摘,不能伤了嫩枝。

陆骁的手指,曾经握惯了冰冷的刀剑和沉重的马鞭,此刻却显得格外笨拙。

他捻起一片的桑叶,稍一用力,叶片就在他指尖碎裂开来。

他懊恼地皱了皱眉,看着指尖残留的绿色汁液,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看向我。

我忍不住笑了,拿起他的手,轻轻拂去指尖的碎叶:“轻些,像这样…用指腹托着叶底,轻轻一掐就下来了。”我示范着,指尖动作尽量轻柔而准确。

陆骁学着我的样子,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尝试。

这一次,一片完整的、带着清晨露珠的桑叶,终于被他完好地采了下来。

他抬起头,看向我,那双空茫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一丝微弱的光亮,像投入深潭的石子终于激起的涟漪。

他甚至微微咧开了嘴,露出了一个极其生涩、却无比真实的笑容。

那笑容冲淡了易容药膏带来的木讷,显出一种近乎憨厚的喜悦。

我的心,就在那一刻,被一种猝不及防的暖流击中。

我慌忙低下头,假装去整理桑叶,却掩饰不住微微发烫的耳根。

日子就在这缓慢而充实的劳作中流淌。溪水潺潺,竹林沙沙,仿佛将外面世界的血雨腥风彻底隔绝。

破败的老屋被我们一点点修补起来,塌掉的土墙用山石和泥巴重新垒好,屋顶的破洞也塞上了厚厚的茅草。

门前一小片菜畦里,萝卜、青菜的幼苗在阳光下舒展着嫩叶,显露出勃勃生机。

几株矮小的桑树苗也顽强地扎下了根。

陆骁似乎也渐渐融入了“林大石”这个角色。

他依旧沉默寡言,但眼中那片空茫的迷雾似乎在一点点消散,被一种劳作后的踏实感和对我日益加深的依赖所取代。

他会笨拙地劈好柴火,整齐地码放在屋檐下;会在清晨默默地去溪边打满水缸;会在我做饭时,安静地坐在灶膛前添柴,火光映着他易容后显得平凡的脸,竟也透出一种奇异的安稳。

我有时会坐在修补好的门槛上,看着他在院子里挥动锄头的身影,或是蹲在菜畦边专注地拔草的样子,心头会涌起一种恍惚的宁静。

这宁静如同易碎的琉璃,美好却让她时刻不敢放松警惕。

但我从未忘记过他的身份,忘记过那些潜在的、致命的威胁。

每一次去村里换取必需品,我都会格外留意村民们的闲谈;每一次听到远处山路上有陌生的马蹄声或人声,她的心都会瞬间提到嗓子眼。

然而,平静终究是短暂的。

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后,我决定去一趟稍远些的、位于山坳口的集镇,用攒下的几十个鸡蛋和几匹新织的粗布,换些盐巴、针线和更急需的种子。

陆骁不放心,执意要跟着去。

集镇不大,只有一条狭窄的青石板主街,两旁挤挤挨挨地摆着些地摊,售卖些山货、粗陶、农具之类。

空气里混杂着牲畜粪便、潮湿的泥土和廉价食物的味道。

我带着陆骁,谨慎地混在稀疏的人流中。

我尽量低着头,用一块半旧的蓝布头巾裹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警惕地观察着西周。

陆骁则显得有些拘谨和茫然,他对周遭的一切都感到陌生,高大的身躯下意识地微微向我靠拢,像一个在陌生人群中感到不安的孩子。

他目光扫过那些吆喝的摊贩、背着背篓的农人、蹲在墙角晒太阳的老者,眼神里带着一种好奇又疏离的观察。

突然,一阵喧哗和杂沓的脚步声从街口传来,伴随着几声粗暴的吆喝:“让开!都让开!”

人群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瞬间骚动起来,纷纷向街道两旁避让。

我的心猛地一沉,我迅速拉着陆骁的胳膊,闪身躲进旁边一个卖竹篾筐的摊位后面,借着几个高大的背篓遮掩身形。

只见几个穿着黑色皂衣、腰挎佩刀的官差,簇拥着一个穿着青色官服、头戴小帽的里正模样的人,气势汹汹地沿着街道走来。

为首的官差手里拿着一张盖着红印的告示,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街道两旁每一个人的脸。

“都听好了!”那官差扯着嗓子,声音在嘈杂的集市上格外刺耳,“仔细看清楚了!凡有窝藏、知情不报者,与逆贼同罪!”他扬了扬手中的告示,上面似乎画着人像。

旁边的里正也尖着嗓子帮腔:“上头下了死命令!搜查前朝余孽!尤其是受了伤的、形迹可疑的陌生男子!有线索的速速报来,重重有赏!敢隐瞒的,小心你们的脑袋!”

前朝余孽!西个字如同惊雷,狠狠劈在我的心上。

我的脸色瞬间褪尽血色,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下意识地紧紧攥住了陆骁的胳膊。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被我攥住的胳膊肌肉骤然绷紧,像一块坚硬的石头。

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透过竹筐的缝隙望出去。

那几个官差的目光锐利地扫过人群,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审视。

其中一个官差的目光似乎在我们藏身的摊位方向停留了一瞬!

我的心跳几乎停止,我猛地低下头,将脸更深地埋进头巾的阴影里,同时用力将陆骁往自己身后拉了拉,用身体挡住他大半个身形。

那官差的目光只是随意掠过,很快又移向了别处。

他们吆喝着,推搡着几个躲闪不及的乡民,继续向前搜查而去。

首到那队官差的背影消失在集市的另一头,喧闹声渐渐恢复,我才感觉手脚冰凉,后背早己被冷汗浸透。

我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紧绷的身体微微松懈下来,这才惊觉自己还死死攥着陆骁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

我慌忙松开手,抬头看向陆骁。他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态,微微侧身被她护在身后,低着头。

我只能看到他紧抿的嘴唇和绷紧的下颌线。

他易容过的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但那双眼睛…我的心猛地一揪。

那双眼睛里的空茫和依赖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幽冷,像寒冬深夜冻结的深潭。

那眼神锐利得惊人,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死死地、无声地追随着那些官差消失的方向。

那不是一个懵懂农夫该有的眼神。

那是一种深植于骨髓的、对危险和敌意的本能警觉,是曾经无数次在刀口舔血、生死边缘磨砺出的冰冷锋芒,即使记忆被抹去,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本能,依旧在某个瞬间,破土而出。

我的心,沉了下去。那短暂的、田园牧歌般的幻梦,被这冰冷的现实狠狠撕开了一道狰狞的口子。

危机,如同潜伏在黑暗中的毒蛇,从未真正远离。

夜,深沉得像化不开的浓墨。

白天集镇上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在我的脑海里,反复灼烧着她的神经。

我躺在简陋的木板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窗外,只有溪水流淌的淙淙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更衬得这夜寂静得可怕。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我意识朦胧、将睡未睡之际,旁边地铺上突然传来一阵压抑的、极其痛苦的呻吟。

我瞬间惊醒,猛地坐起身。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我看到陆骁蜷缩在薄薄的草席上,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双手死死地揪着自己的头发,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

“大石?大石你怎么了?”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慌忙扑过去,想按住他。

陆骁猛地睁开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焦距,充满了混乱和极致的痛苦,瞳孔深处仿佛有幽暗的火焰在燃烧。

他像是陷入了一个无法挣脱的噩梦,手臂无意识地大力挥动,差点打到苏映雪。

他的身体紧绷如弓弦,额头上青筋暴起,大颗大颗的冷汗瞬间浸湿了他额角的乱发。

“不…别过来!杀…杀光他们!”他嘶吼着,声音破碎而充满血腥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玉玺…青龙卫…守住…宫门…杀!”

玉玺!青龙卫!这几个词如同惊雷,在苏映雪耳边炸响。

这是前朝宫廷最核心的秘密和力量!我浑身冰凉,白天集市上他那个冰冷的眼神再次浮现脑海。

记忆的碎片,像被强行撬开的潘多拉魔盒,正在他混乱的噩梦中挣扎着溢出!

“大石!醒醒!是我!你做噩梦了!”我不顾一切地扑上去,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抱住他剧烈挣扎的身体,声音带着哭腔,在他耳边一遍遍呼唤着这个我赋予他的、平凡的名字,试图将他从那血腥的梦魇中拉回。

我的拥抱和呼唤似乎起了一点作用。陆骁挣扎的幅度渐渐小了些,粗重的喘息如同破旧的风箱。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疯狂和痛苦稍稍退却,但依旧是一片混乱的茫然。

他僵硬地转动眼珠,看向紧紧抱着他的我,眼神里充满了极度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仿佛一个在无边黑暗中突然看到光点,却无法理解那是什么的迷途者。

“晚…娘?”他沙哑地、不确定地吐出两个字,像是在确认,又像是在寻求某种虚无缥缈的依靠。

我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痛得几乎无法呼吸。我用力点头,声音哽咽:“是我!别怕,是噩梦,都过去了,过去了…”

我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

陆骁紧绷的身体在她的安抚下一点点松懈下来,最终脱力般软倒,沉重的头颅靠在我的肩膀上,粗重的喘息渐渐平复,再次陷入昏睡。

我却抱着他冰冷汗湿的身体,一动也不敢动,彻骨的寒意从心底蔓延到西肢百骸。

我知道,平静的日子,真的要到头了。那些被强行压抑的过去,如同蛰伏的毒龙,随时可能冲破封印,将我们吞噬殆尽。

又过了几天提心吊胆的日子。

陆骁白天看起来似乎恢复了平静,依旧沉默地劳作,我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同。

他锄地的动作有时会突然停顿,目光失神地望向远处的山峦,眼神深处偶尔会掠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阴翳和锐利。

夜里,他虽未再像那晚般剧烈挣扎,但苏映雪好几次在黑暗中听到他压抑的、痛苦的闷哼和牙齿紧咬的咯咯声。

他像一根被强行压弯的弓弦,随时可能崩断。

这天傍晚,夕阳的余晖给小小的竹隐村镀上了一层暖金色。

我在屋后新开垦的一小片菜畦里给刚移栽不久的茄子苗浇水。

陆骁则在我旁边不远处,沉默地挥舞着锄头,清理着菜畦边缘最后一点顽固的杂草和碎石,准备再平整出一小块地来。

锄头高高扬起,又带着风声落下,深深地挖进的泥土里。

就在他准备将锄头带起的泥土翻到一旁时,锄刃似乎磕碰到了泥土深处一个异常坚硬的东西,发出“铛”的一声脆响,震得他虎口发麻。

陆骁的动作顿住了。他微微皱眉,有些疑惑地低下头,看着锄头落下的地方。

那是一个小小的凹坑,的黑泥中,似乎露出了一个金属的物件,边缘在夕阳下折射出一点幽暗的光。

他蹲下身,用沾满泥土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扒开周围的泥土。

泥土被一点点拂开,那物件的轮廓逐渐清晰——那是一截断剑!剑身从中断裂,断裂处锈迹斑斑,布满泥土。但露出的剑柄部分,却依旧能看出不凡的材质和精良的做工。

最刺目的是剑柄靠近护手的地方,尽管也被泥土和锈迹覆盖,却依然能辨认出那里浅浅地浮雕着一个图案——一条盘曲的、形态威严的龙!

陆骁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条泥污中的龙纹上。一瞬间,他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强烈熟悉感和巨大冲击的悸动,如同电流般瞬间窜遍他的西肢百骸!

头痛毫无预兆地再次猛烈袭来,像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太阳穴!

他闷哼一声,手指死死抠进冰冷的泥土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脑海中,无数破碎的画面、混乱的声音、刺鼻的血腥味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意识屏障!

厮杀的金铁交鸣,绝望的哭喊,滚烫的鲜血溅在脸上的触感,一面在烈焰中熊熊燃烧的、绣着巨大龙纹的旗帜…这些碎片呼啸着,尖叫着,试图拼凑出一个他既渴望又恐惧的真相!

就在这时——

“咕…咕咕…咕…咕咕…”一阵极其规律的鸟叫声,突兀地划破了黄昏的宁静,从屋后那片茂密的竹林深处清晰地传来。

三声短促,两声绵长,停顿片刻,又是三短两长。

这声音!

我浇水的动作猛地僵住,水瓢“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清水洒了一地。

我猛地转过身,脸色在夕阳的余晖中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毫无血色!

我认得这个节奏!这是前朝死士在紧急联络、召唤核心成员时才会使用的特定鹧鸪暗号!

三短两长,代表“最高危险,速来汇合”!

是谁?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

我惊恐地投向蹲在菜畦边的陆骁。只见他像是被那诡异的鸟鸣声施了定身咒,整个身体都僵住了。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那双眼睛,不再是空茫,不再是依赖,不再是困惑。里面翻涌着我从未见过的、极其复杂而可怕的东西——是深沉的痛苦,是刻骨的仇恨,是冰冷的杀意,还有一种终于被唤醒的、属于猎食者的绝对清醒!

他沾满泥土的手,紧紧攥着那截刚挖出的、带着龙纹的断剑,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声响。

他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冰棱,穿透夕阳暖色的光晕,死死地钉在我的脸上,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窟窿里捞出来,带着沉重的、令人窒息的寒气:

“映雪…”他第一次完整地叫出了我的名字,不再是“晚娘”,那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过生锈的铁器,“你…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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