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沁在铜镜前坐了半盏茶的功夫,镜中人的睫毛始终停留在眨眼的弧度。
她缓缓抬手,指尖即将触到镜面时,镜中影像突然卡顿了一瞬——就像被冻住的流水,连鬓边滑落的碎发都悬在半空。待她收回手,镜中人又恢复如常,只是眼底那抹刚泛起的惊诧,凭空变成了温顺的笑意。
“发现了?”顾远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手中捏着块刚从厨房拿来的桂花糕,糕点边缘的糖霜正以极规整的菱形剥落,每片碎屑落地的声响都分毫不差。
萧沁转身时,正撞见他将桂花糕递到唇边。上一世她总笑他吃点心时像孩童般急着吞咽,可此刻他的下颌线停在抬升的半途,喉结纹丝不动,仿佛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的木偶。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的指尖抚过他僵硬的唇角,触感是温热的,却带着齿轮卡壳的滞涩。
顾远舟忽然眨了眨眼,喉结终于滚动:“昨日早朝。吏部尚书第三遍说‘臣附议’时,袖口的褶皱和第一遍分毫不差。”他将桂花糕放在妆台上,糕点与木面接触的刹那,糖霜碎屑突然齐齐蹦起,又落回原处,重新拼出完整的菱形。
两人对视的瞬间,上一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时萧沁总抱怨顾府的老厨娘做的莲子羹,甜得岁岁年年都一个滋味;那时皇城根下的算命先生,给每个问姻缘的姑娘都说着“红鸾星动,就在三月”;那时他们以为是世间寻常的重复,如今想来,竟是程序设定的精准复刻。
“去看看那些珠子。”萧沁抓起梳妆盒里的玉佩,倒“世”符号正泛着微弱的白光。两人快步走向库房,上次从草棚带回的玻璃珠被装在锦盒里,此刻每颗珠子都在震颤,珠内人影的动作开始出现诡异的重叠——扫地的丫鬟同时抬起头,端药的仆妇凭空多出三只手,对着空气磕头的小厮,额头竟磕穿了地面,露出底下泛着金属光泽的网格。
“这不是土地。”顾远舟蹲下身,指尖抠起一块地砖,砖底布满细密的银色纹路,像极了他剑穗炸开时的代码,“我们脚下的世界,是被搭建起来的。”
玉佩突然灼热起来,倒“世”符号投射出的罗盘在空中旋转,指针疯狂跳动,最终指向城南的方向。两人策马穿过朱雀大街时,萧沁突然勒住缰绳——街对面的酒旗始终停在卷向左侧的角度,穿蓝布衫的书生从寅时走到午时,始终在同一个牌坊下低头翻书,书页翻动的角度分毫不差。
“你看他的脚。”顾远舟指向书生的靴底,那里与青石板接触的地方,竟没有一丝灰尘。
更可怖的是街角的馄饨摊。老摊主舀汤的铜勺永远悬在碗上方三寸,汤面的热气凝固成白雾的形状,连蹲在摊前的乞丐,伸出的手都保持着同一个弧度,指缝间的冻疮颜色鲜艳得像画上去的。
“他们没有‘变化’。”萧沁的声音发颤,“上一世我路过这里无数次,他们就是这副模样。我以为是记忆模糊,原来……”
原来他们从未变过。就像戏台上演不完的戏文,配角永远在固定的位置,说着固定的台词,连一个眼神都不会多给。
玉佩的光芒突然剧烈闪烁,罗盘指针死死钉在城隍庙的方向。两人冲进庙门时,正撞见几个穿着官服的人影从神像后走出——是李嵩的手下,他们的脸像被雨水打湿的宣纸,五官正在慢慢晕开,露出底下流动的银色代码。
“找到你们了。”其中一个人影开口,声音像是无数人在同时说话,“359号副本异常变量,清除程序启动。”
他抬手时,掌心浮现出那道熟悉的天空裂缝,裂缝里涌出的彩色方块在空中拼凑出一张巨网,网眼处写满了“错误”“删除”“重置”的字样。
顾远舟将萧沁护在身后,腰间的佩剑自动出鞘,剑身上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字符,竟是上一世他们经历过的所有片段——初遇时的桃花雨,大婚时的红盖头,临死前他握碎的玉簪……这些真实的记忆化作剑锋,竟生生劈开了那张代码巨网。
“他们怕我们的记忆。”萧沁突然明白,“这些记忆不是程序设定的,是我们自己的,是‘变量’。”
神像后的阴影里传来呜咽声,柳姨娘的身影慢慢浮现,她的身体己经半透明,手里攥着半块撕碎的黄纸,纸上写着“世界边界坐标:东三百,南西百七”。
“边界……”萧沁看向玉佩,罗盘边缘突然浮现出一行小字:“所有重复的日常,都是边界的伪装。”
她想起上一世临死前,总觉得皇城的城墙格外高,高到望不见城外的青山;想起每年深秋刮的风,总带着一模一样的冰碴子;想起顾远舟第一次吻她时,天边的晚霞和此刻分毫不差。
那些被他们当作宿命的轮回,那些以为是巧合的重逢,原来都是程序设定的牢笼。
柳姨娘的身影渐渐消散,化作一道光融入玉佩。倒“世”符号突然裂开,露出里面更小的字符:“主系统监测到异常变量,启动终极修正方案——”
最后一个字消散时,整座城隍庙开始剧烈震动。神像的脸剥落下来,露出后面闪烁的电路板;供桌上的香炉融化成银色液体,流淌出一行行代码;连门外的阳光都变成了网格状,将两人的影子切割成无数细小的方块。
“我们要出去。”顾远舟握紧萧沁的手,他的掌心沁出冷汗,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不管这世界是真是假,我们都要找到它的边界。”
萧沁点头,玉佩在她掌心灼热如火焰。她想起老乞丐说的“改写剧本”,或许他们要改写的,从来不是某段命运,而是这整个被设定好的世界。
城隍庙外,朱雀大街的酒旗还在固执地卷向左侧,蓝衫书生仍在低头翻书,馄饨摊的铜勺悬在半空。可不知何时,蹲在摊前的乞丐动了动手指,冻疮的颜色淡了一分;穿蓝衫的书生翻过的书页上,多了一行不属于原书的小字:“往北走,有裂缝。”
风突然变了方向,卷着酒旗朝右侧飘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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