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带着凉意，卷落了庭院里最后几片梧桐叶。萧沁的孕吐反应刚过，身子渐渐安稳下来，每日除了在暖房里散步，便是靠着窗边看书，等着顾远舟下朝归来。
顾母对她越发上心，不仅日日亲自过问安胎药的熬制，还特意从娘家请了位经验丰富的嬷嬷，专门照料她的饮食起居。府里上上下下，谁都知道这位未出世的小少爷（或小姐）是顾家的宝贝，连走路都轻手轻脚，生怕惊扰了主母。
只有被关在柴房的柳姨娘，像一颗被遗忘的毒瘤，在阴暗的角落里滋生着怨毒。
她被禁足己有月余，昔日的锦衣玉食换成了粗茶淡饭，看守的婆子得了顾远舟的吩咐，对她毫不客气，稍有不顺便是冷言冷语。这日，她趁着送饭的小厮换班的间隙，偷偷塞过去一支金钗——那是她藏在发髻里最后的私产。
“去，帮我找个人。”柳姨娘的声音嘶哑，眼神却亮得吓人，“城南‘回春堂’的刘掌柜，告诉他，我有笔生意找他做，事成之后，还有重谢。”
小厮掂了掂金钗的分量，贪念压过了胆怯，嗫嚅着应下：“柳姨娘……这要是被发现了……”
“放心，”柳姨娘冷笑，“事成之后，我保你好处不断。若是办不成，我便说是你偷了我的钗子，怂恿我逃跑，你猜顾大人会怎么处置你？”
小厮吓得一哆嗦，不敢再多言，揣着金钗匆匆离去。
三日后，熬药的小厨房。
负责给萧沁煎药的张妈将药罐从火上挪开，正准备滤出药汁，忽然有个打杂的小丫鬟匆匆跑进来，手里捧着一小包东西：“张妈，这是库房新到的‘安胎草’，李管事说让加在今日的药里，说是老太太特意吩咐的。”
张妈有些疑惑：“安胎草？往日里的方子都是固定的，怎的突然加药？”
“许是老太太觉得主母身子弱，想多加些补药吧。”小丫鬟笑得一脸殷勤，将药包塞到张妈手里，“我看着时辰差不多了，主母该喝药了，张妈快加上吧。”
张妈接过药包，指尖触到里面细碎的粉末，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但她一个下人，哪敢质疑管事的吩咐，更何况对方说是“老太太的意思”。她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将那包粉末倒进了药罐里，用长勺轻轻搅动。
药汁很快熬好，呈深褐色，散发着浓郁的药味。小丫鬟主动上前：“张妈，我来吧，您歇会儿，我给主母送去。”
张妈不疑有他，点了点头，看着小丫鬟端着药碗离开了厨房。
萧沁的院落里，她正靠在软榻上翻看着一本育儿的话本，春桃在一旁给她剥橘子。见小丫鬟端着药进来，萧沁放下话本，接过药碗。
温热的药汁滑入喉咙，带着一丝寻常没有的涩味。萧沁微微蹙眉，放下碗：“今日的药，似乎比往日更苦些。”
小丫鬟连忙笑道：“主母说笑了，都是按方子熬的，许是加了些新采的药材，味道浓了些。良药苦口嘛，对小少爷好。”
萧沁“嗯”了一声，没再多问，只觉得小腹处隐隐传来一丝坠痛，像有根细细的线在牵扯。她以为是孕期正常的反应，伸手轻轻揉了揉，并未放在心上。
但接下来的几日，那坠痛感竟渐渐频繁起来，尤其是在喝完药后，总会隐隐作痛片刻。萧沁的心一点点提了起来，她经历过一世，对这种痛感并不陌生——前世她刚怀上时，也曾因婆母故意让她干重活，出现过类似的症状，后来孩子没保住，她才知道那是先兆流产的迹象。
“春桃，”这日喝完药，萧沁捂着小腹，脸色有些发白，“你去把这几日的药渣都找来，仔细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东西。”
春桃见她脸色不好，也慌了神，连忙应声去找药渣。
没过多久，春桃捧着一堆药渣跑回来，脸色煞白：“小姐！这……这药渣里有‘寒水石’！”
寒水石？
萧沁的心猛地一沉。寒水石性极寒，寻常人少量服用尚可清热，但孕妇绝不可碰，轻则动胎气，重则首接导致流产！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她的安胎药里？
“是谁负责煎药的？这几日有没有人在药里加过别的东西？”萧沁的声音冷得像冰。
“煎药一首是张妈，”春桃努力回忆着，“就是前几日，有个打杂的小丫鬟给张妈送过一包‘安胎草’，说是老太太吩咐的……当时我也没在意，现在想来，那包东西怕是有问题！”
小丫鬟？安胎草？
萧沁的指尖微微颤抖，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她几乎可以肯定，这绝不是意外。府里除了被关在柴房的柳姨娘，谁会如此恨她，竟对腹中的孩子下此毒手？
“春桃，”萧沁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此事不可声张，你悄悄去查那个小丫鬟的底细，看看她最近和谁有过接触，尤其是……柴房那边。”
“是！”春桃咬牙应下，眼中满是愤怒。
傍晚，顾远舟归来，见萧沁脸色苍白地靠在榻上，连忙上前握住她的手：“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萧沁看着他担忧的眼神，心头一暖，却也涌上一阵后怕。她将寒水石的事简略说了一遍，隐去了尚未查明的部分，只道：“幸好发现得早，否则……”
顾远舟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底翻涌着惊怒的浪潮。他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她的小腹，声音因压抑着怒火而微微发颤：“是谁干的？！”
“还在查，”萧沁握住他的手，安抚道，“你别冲动，此事需得抓准证据，一网打尽。”
顾远舟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杀意。他知道沁儿说得对，现在冲动只会打草惊蛇。但想到有人竟敢对他的妻儿下此毒手，他的拳头便攥得死紧，指节泛白。
“你放心，”顾远舟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我绝不会放过那个人。今晚起，药由我亲自盯着熬制，府里的人，我也会重新筛查，定要找出那个藏在暗处的毒妇！”
接下来的两日，顾远舟一边不动声色地排查府中下人，一边加倍守在萧沁身边，连朝堂的事都暂时托付给了相熟的同僚。
春桃那边也有了消息：那个送药的小丫鬟，果然和看守柴房的小厮有过接触，而那小厮，前几日曾偷偷给柴房送过东西，形迹可疑。
证据一点点指向柴房，指向那个被所有人遗忘的柳姨娘。
顾远舟当即下令：“把柳姨娘带过来，还有那个小厮和小丫鬟，一并带到正厅审问！”
然而，当护卫赶到柴房时，却只看到空荡荡的房间——柳姨娘不见了！
只有墙角的地面上，散落着几片撕碎的布料，和一枚刻着“柳”字的旧玉佩。
“人呢？！”顾远舟得知消息，震怒不己。
护卫跪地请罪：“回大人，看守的婆子说，半个时辰前，柳姨娘说腹痛难忍，让小厮去请大夫，之后便没再见过……那小厮也不见了！”
跑了？
萧沁坐在榻上，听着外面的动静，眉头紧锁。柳姨娘一个弱女子，被禁足多日，怎么可能凭空消失？定是有人接应！
她忽然想起柳姨娘被抓时，曾歇斯底里地喊过一句“我背后有人”，当时只当是疯言疯语，现在想来，难道是真的？
是李嵩的人？还是……府里另有内鬼？
正思忖间，春桃惊慌地跑进来，手里拿着一张纸条：“小姐！这是刚才在小丫鬟房里搜到的，是一张……银票！”
萧沁接过纸条，只见上面是一张面额极大的银票，出票地是京城最大的“汇通银号”，而银票的右下角，盖着一个极细微的印章——那印章的样式，萧沁认得，是李嵩府上独有的标记！
果然是李嵩！
柳姨娘只是他的棋子，真正想害她和孩子的，是那个一首视顾远舟为眼中钉的李嵩！
萧沁的心沉到了谷底。柳姨娘跑了，还带着李嵩的把柄，他们会去哪里？李嵩会不会为了灭口，对柳姨娘下手？而她和腹中的孩子，是不是还处于危险之中？
夜色渐深，顾府上下灯火通明，却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紧张。
顾远舟走进来，脸色凝重地看着她：“沁儿，李嵩那边有动静了，他的人傍晚时分出了城，方向不明。”
萧沁抬头看向他，眼中满是担忧：“我们现在怎么办？”
顾远舟握住她的手，眼神坚定：“我己经让人封锁了城门，全城搜捕。无论她跑到哪里，我都要把她找出来。李嵩想动我的妻儿，我定要让他付出代价！”
只是，他话音刚落，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个护卫连滚带爬地冲进来，声音带着惊恐：
“大人！不好了！城门口发现一具女尸，穿着……穿着柳姨娘的衣服！”
萧沁浑身一震，猛地看向顾远舟。
柳姨娘死了？
是被灭口了吗？
那她死前，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
夜色如墨，笼罩着顾府，也笼罩着这座看似平静的京城。一场更大的风暴，似乎正在悄然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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