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雪夜归尘,双魂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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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雪夜归尘,双魂重醒

 

(一)

天牢的寒气,是比腊月的冰雪更刺骨的东西。

顾远舟蜷缩在散发着霉味的稻草堆上,破旧的囚衣根本挡不住穿堂而过的阴风。肋骨处的钝痛一阵阵袭来,那是昨日御史台的人“提审”时留下的新伤,旧伤早己结成了狰狞的疤,叠在单薄的皮肉上,像一幅描绘着败落的画。

“顾大人,还不肯招吗?”牢门外传来狱卒阴阳怪气的笑,“李相说了,只要您认下通敌叛国的罪名,给您个体面,也免得您那新娶的萧家小姐,在府里跟着受辱。”

顾远舟咳了几声,咳出的痰里带着暗红的血丝。他抬起眼,那双曾在朝堂上锐利如鹰的眸子,此刻只剩下浑浊的疲惫,却仍有一丝未灭的星火。

通敌叛国?多么可笑的罪名。他不过是挡了李嵩的路,碍了那位权倾朝野的宰相吞并江南盐利的好事,便落得如此下场。

皇帝的猜忌,同僚的落井下石,世家的冷眼旁观……他这一生,自认清廉奉公,无愧天地,却终究敌不过这波谲云诡的官场。

只是……萧家小姐。

萧沁。

那个在他最不得志时,由家族安排着嫁过来的女子。

他记得大婚那日,红烛高照,她盖着红盖头坐在床边,身姿纤细,像株风中易折的玉兰。他那时满心都是朝堂的烦忧,又听闻萧家是为了攀附才将她嫁来,对这桩婚事本就心存芥蒂,三言两语便冷了场,此后更是聚少离多。

他总以为她是心甘情愿困在那座宅院里,享受着顾家主母的尊荣,却忘了,她初来时也不过十六岁,也是被家族推出来的棋子。

前几日,他隐约听狱卒闲聊,说相府的人故意刁难顾家,府中女眷日子艰难,尤其是那位萧氏主母,被婆母磋磨,被妯娌挤兑,病得下不了床,连口热药都喝不上……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痛得他喘不过气。

他从未好好看过她一眼,从未问过她是否安好,甚至在她小心翼翼递上暖汤时,还不耐烦地挥开了手。

原来,他不仅护不住自己的仕途,连自己的妻子,都护不住。

意识渐渐模糊,天牢的黑暗像潮水般涌来。他仿佛看到萧沁最后望向他的眼神,隔着重重人群,带着一丝他当时未能读懂的茫然与委屈。

若有来生……

若有来生,他绝不再踏入这吃人的官场?不,他不能退。

那……若有来生,至少,要护她周全。

这是顾远舟失去意识前,最后的念头。

雪,不知何时落了下来,簌簌地打在天牢的窗棂上,像是为这位失意的臣子,奏响了最后的挽歌。

(二)

顾远舟断气的同一时刻,顾家后院的偏房里,萧沁也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房间里没有炭火,冷得像冰窖。她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身上只盖着一床打了好几层补丁的薄被。肺部火烧火燎地疼,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刀片。

她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嫁入顾家三年,她活得像个影子。

婆母嫌她是商户出身(萧家虽有钱,却非顶级士族),配不上“清流”顾家,日日指桑骂槐;长嫂嫉妒她占了主母之位,明里暗里使绊子,克扣她的份例,散播她的谣言;下人们见风使舵,捧高踩低,寒冬腊月连盆热水都吝啬。

而她的丈夫,顾远舟。

那个她曾偷偷仰慕过的、才华横溢的探花郎,那个她嫁过来时,曾在心底偷偷期盼过能相敬如宾的男人。

他总是很忙,忙着应酬,忙着官场,忙着……疏远她。

她记得有一次,她亲手做了点心想送去书房,却在门外听到他对下属说:“内子出身商户,眼界浅,不必理会。”

那一刻,心就像被冻住了。

后来他遭人陷害,被打入天牢,顾家彻底败落,那些欺辱更是变本加厉。婆母将所有怨气都撒在她身上,说她是丧门星,毁了顾家的前程。

她拖着病体去求过娘家,可父亲只派了个管家来,塞给她一包银子,说:“顾家大势己去,你好自为之,莫要连累了萧家。”

原来,她从始至终,都只是一枚可以随时丢弃的棋子。

弥留之际,她眼前竟浮现出顾远舟的脸。不是他冷硬的侧脸,也不是他疏离的眼神,而是新婚之夜,他掀开盖头时,眼中一闪而过的、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局促。

那时的他,是不是也并非全无半分情意?

他们之间,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只剩下猜忌和冷漠的?

若……若能重来一次……

她不想再做任人摆布的棋子,不想再困在这方寸内宅,更不想……再与他,错过这一世。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映得窗纸一片惨白。萧沁的呼吸越来越微弱,最后一丝温度从指尖散去,她的眼睛却望着窗外,仿佛在追寻着什么。

(三)

“小姐!小姐您醒醒!”

谁在叫她?

萧沁费力地睁开眼,刺目的阳光让她不适地眯了眯。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栀子花香,身下是柔软的锦被,暖和得让她几乎要落泪。

这不是那间阴冷潮湿的偏房。

“小姐,您可算醒了,刚才打盹儿都魇着了,可吓死奴婢了。”贴身丫鬟春桃端着一碗汤药走进来,脸上满是关切。

萧沁怔怔地看着春桃。

春桃……这是她还未嫁入顾家时,陪在她身边的丫鬟。后来嫁过去没多久,春桃就被婆母寻了个错处,发卖到了庄子上,再无音讯。

她……这是在哪儿?

萧沁猛地坐起身,环顾西周。熟悉的雕花拔步床,墙上挂着的《寒江独钓图》,梳妆台上摆放着的螺钿首饰盒……这分明是她在萧家未出阁时的闺房!

“现在是什么时候?”她声音干涩地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小姐您睡糊涂啦?”春桃放下药碗,笑道,“今儿是启元二十二年,三月初六呀。再过半月,就是您和顾家公子定亲的日子了,夫人还说让您养足精神呢。”

启元二十二年,三月初六。

距离她和顾远舟定亲,还有半月。

距离顾远舟被打入天牢,还有三年。

距离他们……相继死去,还有三年。

萧沁的心脏疯狂地跳动起来,血液冲上头顶,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她不是死了吗?在那个大雪纷飞的冬日,在无尽的寒冷和绝望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难道……

她掀开被子,踉跄着跑到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一张略显苍白但年轻娇美的脸庞,眉眼精致,肌肤细腻,没有深宅磋磨留下的憔悴,也没有病痛折磨的蜡黄。

这是……十六岁的她。

她真的……回来了?

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不是悲伤,而是劫后余生的狂喜与难以置信。

(西)

同一时刻,京城顾府。

顾远舟猛地从床上坐起,胸口剧烈起伏,额头上布满了冷汗。

他大口喘着气,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肋骨处——没有伤口,没有钝痛,只有光滑的皮肉。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骨节分明,掌心有着常年握笔留下的薄茧,却没有天牢里那些粗糙的冻疮和伤痕。

“公子,您醒了?”书童砚秋端着水盆进来,见他醒着,连忙道,“刚才先生派人来说,今日的经课就不去了,让您在家好生歇息。”

顾远舟看着砚秋年轻的脸,又看了看熟悉的书房陈设,目光落在桌案上的日历上——启元二十二年,三月初六。

启元二十二年……

他瞳孔骤缩。

他记得这个年份。这一年,他刚入翰林院不久,意气风发,尚未与萧家定下婚事,更未卷入后来的那场风波。

他……重生了?

不是幻觉。天牢的寒冷,骨头断裂的剧痛,临死前的悔恨与不甘,一切都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他真的回到了三年前。

回到了所有悲剧尚未发生的时候。

顾远舟掀开被子下床,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三月的风带着暖意拂过脸颊,院子里的海棠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随风飘落。

这鲜活的、充满生机的景象,让他几乎要落下泪来。

他回来了。

那么……萧沁呢?

那个总是安静地坐在角落,眼神带着一丝怯懦和倔强的女子。那个被他忽视、被他冷待,最终在顾家败落时,受尽苦楚的女子。

她……是否也……

顾远舟的心脏猛地一缩,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攫住了他。

前世种种,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他想起她递汤时被他挥开的手,想起她欲言又止时他冷漠的眼神,想起狱卒口中她病得下不了床的消息……

悔恨像毒蛇般啃噬着他的五脏六腑。

若真有天意,让他重来一次……

顾远舟紧紧攥住拳头,指节泛白。

这一世,他绝不会再让自己重蹈覆辙,绝不会再被李嵩之流算计,更绝不会……

再让萧沁受半分委屈。

他要护她,护她一世安稳,护她笑靥如花,护她……不再与他错过。

窗外的阳光正好,落在顾远舟的脸上,驱散了他眉宇间的阴霾,只余下一种历经生死后的坚定。

两世归途,这一次,他定要与她,好好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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