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静姝举着琉璃盏第三次凑到唇边时，晚宴厅的水晶吊灯在酒液表面折射出扭曲的光斑。霜雪般的袖口忽然覆上她泛红的手腕，尾戒的凉意透过丝质衬衫沁入脉搏——陆则衍的食指不着痕迹地压住杯沿，玛瑙袖扣在垂坠灯影里泛着深海般的幽蓝，"林总，静姝闻到酒精就会起疹子。"他温润的声线像山涧清泉流过鹅卵石，却在"林总"二字上激起微不可察的涟漪。邻座正与投资人碰杯的董事秘书诧异地转头，目光在两人交叠的衣袖间逡巡，鎏金餐盘里的刺身渐渐洇出粉色的血水。
深夜停车场的顶灯将宾利车身割裂成明暗相间的斑马纹，陆则衍西装口袋的鸢尾花胸针还沾着宴厅的香氛。他忽然转身往沈静姝掌心塞了罐温过的杏仁露，铝制易拉罐表面的水珠漫过她指腹的螺形指纹，"三年二十七场庆功宴，你连集团并购案的债务重组率都能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他掏出方巾擦拭溅落的露珠，镜片后的睫毛在眼睑投下齿轮状的阴影，"怎么就记不住自己对龙舌兰反胃？"地库穿堂风卷起她丝绸裙摆的瞬间，回忆突然逆光显影：香槟塔流转的鎏金色光晕里，她的水晶杯永远盛着掺半的葡萄汁，侍应生托盘里备用的小药盒，还有每场微醺时分准时出现在座驾储物格的暖胃茶包。
季度汇报前晨雾未散时，茶水间的研磨机正吞吐着危地马拉咖啡豆。陆则衍倚在流理台边调整手冲壶角度，银质袖扣随着手腕转动切割着熹微晨光，"上月股东会上，你藏在PPT最后一页的社区画廊方案......"他忽然倾身逼近她搅拌方糖的银匙，松木气息混着咖啡香掠过她鼻尖，"倒比前二十页的财务模型更有看头。"奶缸里打发的奶泡层层坍塌，沈静姝盯着杯底未融的方糖，忽然想起暴雨夜伏案修改提案书时，落地窗映出的身影如何被闪电烙在泛潮的牛皮纸袋上——此刻那个装满孩童涂鸦作品的档案袋，正与过期的财务报表挤在抽屉最深处。
当巨幕投影切入西南山区希望小学的镜头时，画架旁的孩子们正高举着油彩未干的集体创作。后排突然响起的掌声如深潭投石，惊起满室交头接耳的涟漪。散会后走廊尽头的应急灯忽明忽暗，陆则衍倚在消防栓旁晃了晃泛黄的设计图——素描纸边缘蜷曲的橘猫涂鸦，分明是她大三那年夹在日记本扉页的涂鸦。"这些忧郁的断续线..."他指尖抚过画纸的波浪褶痕，医用胶带修补的裂口处还粘着干枯的蓝花楹花瓣，"倒比上周路演的供应链优化方案更有灵魂。"阴雨连绵的周六午后，城郊废弃仓库改造的猫舍里，沈静姝裹着溅满靛蓝丙烯的粗麻围裙回头时，正撞见陆则衍的禄来双反相机镜头——胶片转动的机械声中，她给藤编猫窝描金边的画笔悬在半空，檐角被惊飞的白鸽羽翼掠过取景框边缘，在曝光过度的胶片上留下彗星般的拖影。
"从前总觉得..."她抹开刘海沾着的金箔碎屑，指甲盖上的亚克力颜料在夕阳下泛起彩虹色偏光，"不把竞标书摞到飘窗那么高就算输。""可招标条款里..."他低头更换120胶卷，袖口蹭到的钴蓝色颜料在驼色羊绒呢上晕开墨渍，"没规定赢家不能穿帆布鞋戴向日葵头巾。"碎雪纷飞的跨年夜，宴会厅玻璃门将鼎沸人声过滤成朦胧的背景音。陆则衍撑开黑伞时，大衣口袋里忽然探出几支沾雪的洋甘菊——带着体温的牛皮纸包扎着丝带，标签上手写的"猫薄荷己付定金"还洇着未干的墨迹。
"我辞了。"她挎着磨损的帆布包坐进副驾，钥匙圈上新挂的猫咪铃铛叮当作响，"猫舍老板娘说新刊封面够换半年的巅峰罐头。"引擎启动时仪表盘泛起暖黄的光晕，陆则衍转着方向盘驶入凌晨空旷的高架，车载音响流淌出巴赫的无伴奏大提琴组曲："阁楼闲置的咖啡机快生锈了..."高架护栏的霓虹灯带在他侧脸投下变幻的光谱，"要不要改造成流浪猫主题书咖？反正库存的绝版设计年鉴，总比猫抓版耐折腾。"
春分时节的落地窗前，晨光在松木画架上析出琥珀色的年轮纹路。沈静姝望着陆则衍给布偶猫梳毛的背影，铅笔在速写本上游走出流畅的弧线——画中男子蹲在老厂房改造的砖墙下，掌心朝上托着打滚的玳瑁猫，墙根歪倒的颜料桶淌出彩虹色的溪流。阁楼传来拿铁拉花的细密泡沫声，她忽然想起毕业舞会那晚，自己踩着十厘米高跟鞋在露台独饮时，远处写字楼群犹如无数盛满金色鸡尾酒的试管。
"发呆呢？"沾着猫毛的羊绒围巾忽然落在肩头，雪松香裹着现磨咖啡的焦苦钻进鼻腔。她将速写本翻到扉页泛黄的纸面，大学时代的自画像旁新添的侧影正垂眸调试哈苏镜头，画框外现实中的声音轻如鸽羽："在想..."笔尖悬停在男子腕间的古董表盘上方，分针恰好掠过罗马数字Ⅵ，"原来最熨帖的活法，是让脚尖正好够着吱呀作响的橡木地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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