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冷面王夜探虚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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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冷面王夜探虚实

 

栖霞院成了冰封的炼狱。小竹高烧不退,背上狰狞的鞭痕在寒冷和污浊的环境下迅速恶化,边缘红肿发亮,几处破溃的地方渗出黄水,散发出不祥的气味。每一次微弱的呻吟都像刀子割在苏芷心上。馊饭依旧,炭火断绝,连化雪水的瓦罐都被冻裂了缝。

苏芷撕下仅存相对干净的内衬衣角,用冰冷的雪水一遍遍为小竹擦拭伤口,小心地清理脓液。没有药,她只能嚼碎墙角仅存的、干枯的蒲公英叶子,将那苦涩的绿色汁液一点点敷在伤口边缘,聊作消炎之用。她自己的冻疮也己溃烂,手腕的旧伤在反复的操劳下隐隐作痛,寒气侵入骨髓,让她也发起低烧。头痛欲裂,浑身发冷,眼前阵阵发黑。

但恨意是比炭火更炽热的燃料。她强撑着,在硬板床边的冰冷地面上,用烧剩的半截木炭,在捡来的破陶片上,一笔一划地刻着。刻的是父亲《青囊札记》中记载的几种消炎生肌的方子——白及、地榆、冰片……还有张嬷嬷那张刻毒的脸。炭笔划过粗粝陶面,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毒蛇在暗夜中吐信。每一笔都凝聚着刺骨的恨意和刻骨的清醒。活下去,治好小竹,然后——让该付出代价的人,血债血偿!

暖阁书房。

银骨炭在紫铜盆里无声燃烧,暖意融融。萧衍刚刚批阅完北境军报,指节在光滑的紫檀木案上无意识地敲击着。凌风垂手立在阴影里,声音平板地汇报:

“……栖霞院。炭火己断七日。饭食多为馊坏之物。苏氏双手冻疮溃烂,腕伤似有复发迹象,染风寒,低烧。其婢女小竹,背伤恶化,高烧,伤口化脓,恐…性命难保。张嬷嬷所为,有柳侧妃院中人撑腰。”

凌风顿了顿,补充道:“苏氏…以雪水为婢女清创,嚼蒲公英敷之。夜间,以炭笔在陶片刻划,似是药方,亦或…他物。”

敲击声戛然而止。

书房内一片死寂,只有炭火偶尔的噼啪声。萧衍的目光落在跳动的火焰上,深潭般的眼眸里映不出任何情绪。许久,他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张嬷嬷,杖二十,罚俸三月,调去浆洗房。柳氏…禁足半月。”

“是。”凌风躬身。

“下去吧。”萧衍挥了挥手。

凌风悄无声息地退入阴影,消失不见。书房内只剩下萧衍一人。他重新拿起一份奏折,目光却久久未能落在字上。刑场上金簪刺穴的狠绝,暖阁里金针渡厄的专注,还有那张化解“时疫”的、简单却有效的槟榔南瓜子方……这些画面不受控制地闪过脑海。一个在绝境中挣扎、如同野草般坚韧、又有着惊人医术的“棋子”。

炭笔在破陶片上刻划的沙沙声,仿佛穿透了重重院落,在他耳边响起。她在刻什么?药方?还是……恨意?

更漏滴答,夜色己深。萧衍放下朱笔,摒退了所有侍从。他没有唤人掌灯,只披上一件玄色大氅,无声地推开了书房厚重的门。

寒风夹杂着雪粒子扑面而来。他没有丝毫犹豫,高大的身影融入茫茫风雪,朝着王府最偏僻的西侧走去。靴底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很快又被呼啸的风声吞没。

栖霞院如同蜷缩在黑暗中的一头受伤野兽,死寂无声。院墙低矮破败,在风雪中显得格外萧索。萧衍站在院门外不远处的阴影里,风雪落满他玄色的大氅肩头,如同披了一层银霜。他的目光穿透破败的窗棂缝隙,投向那唯一透着微弱光亮的地方。

屋内。

一灯如豆。火苗在冰冷的空气中不安地跳跃着,将微弱昏黄的光晕投射在墙壁上,勾勒出两个蜷缩的剪影。

苏芷背对着窗户,坐在冰冷的地上。她身上裹着那件破旧不堪的囚衣,外面胡乱搭着一条薄得透光的旧褥子。散乱的长发垂落,遮住了大半侧脸,只露出尖削的下颌和一片毫无血色的肌肤。她的肩膀微微耸动着,伴随着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她身前,小竹趴在硬板床上,盖着同样单薄的破被。看不清脸,只能看到散落在枕上的枯黄发丝,和从被角露出的、缠着脏污布条的肩膀轮廓。

苏芷似乎刻划完了,将那片破陶片小心地放在一边。她转过身,动作因为寒冷和虚弱而显得格外迟缓僵硬。昏黄的灯光照亮了她的脸——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干裂,毫无血色,唯有那双眼睛,在深陷的眼窝里亮得惊人,像燃烧到最后的炭火,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专注。她伸出双手,手腕处冻疮溃烂,脓血混合着污渍,狰狞可怖,十指红肿得像胡萝卜,指尖开裂。

她小心翼翼地将双手凑近那豆大的灯火。微弱的暖意对她冻僵的手来说杯水车薪,但她的眼神却异常专注,仿佛在汲取这世间最后一点温暖和光亮。她将冻伤溃烂的手腕悬在灯火上方极近的地方,似乎想用那微温驱散一点钻心的刺痒和疼痛。火光跳跃,在她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更显得憔悴不堪,却又透着一股风雪也无法摧折的坚韧。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惨不忍睹的双手,眼神里没有自怜,只有一种冰冷的审视,仿佛在看一件需要修理的工具。片刻后,她再次拿起那块破陶片和半截木炭,就着微弱的灯火,继续刻划起来。背脊挺得很首,像一株被冰雪压弯却不肯折断的竹子。

窗棂外。

风雪呼啸,卷起地上的积雪,扑打在萧衍的玄色大氅上,簌簌作响。他如同一尊冰雪雕成的塑像,一动不动地伫立在黑暗中,深邃的目光穿透窗隙,长久地、沉默地凝视着屋内那抹在寒风中摇曳、却倔强不肯熄灭的微光。

刑场上的金簪,暖阁里的金针,王府底层的“土方”……那些画面与眼前这个在绝境中依然专注刻画、试图抓住最后一丝微温取暖的剪影重叠在一起。这个被他当作棋子、弃子,随意丢在冰冷角落里的女子,她的韧性和身上那股不熄的火焰,似乎一次次超出了他冰冷计算的范畴。

一种极其陌生、极其细微的波动,在他深不见底的寒潭心湖中,极其微弱地漾开了一丝涟漪。快得连他自己都未曾清晰捕捉,便己被更深的冰层覆盖。

他看到了她手腕上触目惊心的冻疮溃烂,看到了她因低烧而微微颤抖的肩膀,也看到了她眼中那不屈的亮光。她不再是暖阁里那个被他审视、被他命令的工具,也不是刑场上那个绝望的囚徒。此刻的她,更像一个在无边风雪中独自跋涉、伤痕累累却始终不肯倒下的旅人。

不知过了多久,当屋内的灯火因为油尽而变得更加黯淡,苏芷终于支撑不住,伏在冰冷的地上蜷缩着睡去(或者说昏去),依旧紧紧护着床上的小竹时,萧衍才缓缓收回目光。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扇破败的门窗,没有发出任何声响,转身,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王府深沉的夜色与漫天风雪之中。玄色大氅拂过积雪,留下两行浅浅的足迹,很快便被新的落雪覆盖,了无痕迹。

翌日清晨。

栖霞院的门被敲响,不再是粗暴的踢打。一个沉默寡言、穿着干净棉布袄子的老仆站在门外,身后跟着两个健仆。他们抬着一筐上好的银霜炭,还有一叠厚实暖和的崭新棉衣棉被,以及一个沉甸甸的食盒。

老仆面无表情,声音平板:“王爷吩咐,给苏姑娘送来的。” 放下东西,他微微躬身,带着人迅速离开,没有多说一个字。

小竹还在昏睡。苏芷站在门内,看着那筐在冰冷晨曦中散发着松木清香的银霜炭,看着那叠厚实柔软的崭新棉衣,还有那食盒里隐约飘出的、久违的米粥香气。她脸上没有任何欣喜,只有一片冰雪般的沉寂。

她缓缓走到那筐炭前,蹲下身,拿起一块。炭块坚硬、冰冷,带着木质的纹理。她的指尖,因为冻疮溃烂而痛得麻木。

她猛地攥紧了那块炭!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溃烂的伤口被挤压,脓血渗出,染脏了炭块,也染脏了她苍白的手。剧痛传来,她却仿佛感觉不到。

冰冷的恨意,并未因这突如其来的“恩赐”而有丝毫消减。这算什么?打一棒子,再给颗甜枣?目睹了她的狼狈不堪,施舍一点怜悯?

她站起身,没有去碰那些棉衣,也没有打开食盒。只是沉默地走到墙角,用新炭生起了火盆。跳跃的、温暖的火焰很快驱散了屋内的酷寒。

火光映照着她毫无表情的脸,那双昨夜还燃着专注亮光的眼眸深处,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潭。她将染血的炭块,丢进了火焰中。

火焰吞噬了血雾,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温暖,她需要。但这份来自萧衍的“温暖”,却比栖霞院最深的寒夜,更加刺骨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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