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的阴冷如同附骨之蛆，日复一日地侵蚀着苏芷残存的生命力。低烧如同附魔的阴影，始终缠绕不去。咳嗽愈发剧烈，每一次都像是要把肺叶咳出来，带出的痰液里，开始夹杂着细小的血丝。手腕脚踝的伤口在鬼针草的微弱抑制下没有溃烂成洞，但红肿依旧，流着浑浊的黄水，每一次铁链的晃动都带来钻心的疼痛。她靠着墙角，努力调整着呼吸，试图运转父亲教的调息法门，凝聚体内那点可怜的气血去对抗肺腑的寒毒。效果甚微，但聊胜于无。
“哐当！”铁门下方的小洞被粗暴地拉开。今日的馊粥似乎比往日更稀薄，窝头也更小更硬。狱卒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同寻常的焦躁和急促：“快点！磨蹭什么！”
苏芷没有理会，依旧闭着眼，缓慢地调整内息。她需要保存每一分力气。
狱卒似乎也懒得催促，丢下东西，脚步声匆匆远去，伴随着隐约传来的、模糊不清的议论声：
“……北边…八百里加急……”
“……雁门关破了？”
“……瘟疫…死了好多……”
“……王爷连夜进宫了……”
雁门关？瘟疫？苏芷紧闭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北境告急？这消息如同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她死寂的心湖中漾开一丝微澜，但很快又归于平静。朝廷如何，边关如何，与她何干？她只是一具被遗忘在地牢深处、等待腐烂的躯壳。
然而，接下来的几天，地牢外的气氛明显不同了。狱卒们不再懒散，脚步声总是匆匆。送饭的时间也变得极其不规律，有时一天只有一顿，有时甚至忘记。那点馊粥窝头，对苏芷来说更加难以为继。
一日深夜，地牢深处都能隐约听到王府前院方向传来的、急促而密集的马蹄声，还有隐约的呼喝和集结的号令。一种山雨欲来的紧张感，透过厚重的石壁渗透进来。
苏芷蜷缩在角落，咳嗽着，身体因寒冷和虚弱而微微发抖。她看着铁门外过道墙壁上那支快要燃尽的火把，光影在石壁上投下狰狞跳跃的影子。雁门关…瘟疫…萧衍连夜进宫…王府的异动……这些零碎的信息在她脑海中盘旋。
一种极其微弱、几乎被她忽略的首觉，如同黑暗中的萤火，悄然闪烁了一下。但这念头太过荒谬，立刻被她压了下去。怎么可能？
又过了两日，铁门外传来沉重而熟悉的脚步声，是凌风！
“开门。”凌风的声音冰冷依旧。
铁门在刺耳的摩擦声中打开。凌风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玄甲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幽光。他没有走进来，只是站在门口，居高临下地看着蜷缩在污秽稻草中、形销骨立、如同风中残烛般的苏芷。她的脸色在昏暗光线下呈现出一种死灰般的青白，嘴唇干裂出血，唯有那双深陷的眼窝里，眼神幽冷得如同寒潭古井，不带一丝生气。
“苏芷。”凌风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如同宣读公文，“接旨。”
圣旨？
苏芷空洞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波动，极其缓慢地抬起。
凌风展开一卷明黄的绢帛，声音在幽闭的地牢里回荡：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北境雁门关，突遭敌袭，更兼恶疫横行，军民死伤枕藉，军中医官几近断绝，情势危殆！着令京城及附近州县，凡通晓医道者，不论出身贵贱，皆征调随军，即刻赴边，以解燃眉之急！靖王妃苏氏，医术超群，救驾有功，责无旁贷！着其随军效力，戴罪立功！钦此！”
念罢，凌风合上圣旨，目光如冰刃般落在苏芷身上：“苏姑娘，接旨谢恩吧。”
地牢内一片死寂。
苏芷怔怔地听着，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击在她麻木的心上。
征调医者…不论出身…随军赴边…
靖王妃苏氏…责无旁贷…戴罪立功…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撑起身体，铁链哗啦作响。她抬起头，看向凌风，看向他手中那卷明黄的圣旨，又仿佛透过他，看向那遥远而血腥的北境战场。
原来如此。
边关告急，瘟疫肆虐，军中医官死绝。朝廷无人可用，这才想起了她这个被丢在地牢里等死的“罪妃”！用她起死回生的医术，去填补边关的窟窿！好一个“责无旁贷”！好一个“戴罪立功”！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嘲讽，如同冰水，瞬间浇透了她的全身。她的价值，果然只在“有用”之时！在刑场救世子有用，在宫宴救皇帝有用，如今边关瘟疫肆虐，她又成了可以废物利用的“药渣”！
她该愤怒吗？该觉得屈辱吗？
不。这些情绪早己在得知真相的那一日，燃烧殆尽了。
她的嘴角，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不是笑，而是一个比哭更难看的、扭曲的弧度。幽冷的眼眸深处，那两点仇恨的火焰，如同被注入了狂风，猛地炽烈燃烧起来！
机会！
一个离开这暗无天日的地牢的机会！
一个离开萧衍掌控视线的机会！
一个……或许能在混乱中，找到一线生机的机会！
北境，天高皇帝远。瘟疫，死亡之地。那里有最深的绝望，也可能藏着……最渺茫的转机！总好过在这地牢里无声无息地腐烂掉！
至于“戴罪立功”？呵，她苏芷的“罪”，从来就不在朝廷法度，而在人心鬼蜮！这功，她不稀罕！她只要活着！活着离开这里！
她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拖着沉重的铁链，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身体虚弱得随时可能倒下，但她的背脊，却挺得笔首，如同一杆被风雪压弯却不肯折断的标枪。
她看着凌风，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力量：
“罪妇苏芷，接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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