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西站的人潮几乎把陈欢乐淹没。他拖着两个大行李箱,背上还背着鼓鼓囊囊的双肩包,像只笨拙的乌龟在人群中缓慢移动。手机导航显示要坐地铁9号线,可他跟着指示牌转了十分钟,愣是没找到入口。
"大爷,请问地铁9号线怎么走?"他拦住一位遛弯的老人。
老人上下打量他一番,咧嘴笑了:"小伙子第一次来北京吧?这儿是南广场,你得去北广场坐9号线。"
陈欢乐道了谢,抹了把额头的汗。三月的北京,风里还带着寒意,他却己经汗湿了后背。两个行李箱轮子都不太灵光,拖起来吱呀作响,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需要帮忙吗?"一个穿着外卖制服的小伙子停在他面前。
"不用不用,我自己能行。"陈欢乐下意识拒绝,结果话音刚落,一个箱子就翻倒了,里面的衣服撒了一地。
外卖小哥帮他捡起衣物:"去哪儿啊?我顺路的话捎你一段。"
"牡丹园小区,不过..."
"巧了,我就住那附近!"小哥热情地帮他拎起一个箱子,"我叫马小军,美团骑手,兼职的。"
就这样,陈欢乐在北京认识的第一个朋友是个外卖小哥。马小军熟门熟路地带他穿过地下通道,抄近路到了地铁站,还教他买了交通卡。
"第一次来北京?"地铁上,马小军问。
陈欢乐点点头:"来参加个节目选拔,顺便借读准备高考。"
"哟,还是个学霸!"马小军拍拍他肩膀,"哪个学校?"
"北师大附中。"
马小军吹了声口哨:"牛逼啊!那可是重点中学。"他掏出手机,"加个微信吧,有事随时找我。北京这地儿,没熟人寸步难行。"
牡丹园小区比陈欢乐想象的老旧。赵明帮他租的是一套三居室中的小次卧,十平米左右,放下一张床和书桌后,转身都困难。但每月2500的租金己经让陈欢乐咋舌——这在他们县城能租一套三室两厅了。
"这算便宜的了。"马小军帮他把行李搬进屋,"知道吗,就这小区,一平米房价够在你们老家买套别墅!"
陈欢乐坐在吱呀作响的床上,突然感到一阵眩晕。这不是他第一次来北京,但上次是跟着学校夏令营,有老师带队,住宾馆,逛景点,像游客一样轻松愉快。而这次,他是来"闯京城"的,要独自面对这座庞大城市的一切。
"饿了吧?走,带你吃顿好的接风!"马小军拉他起来。
小区门口有家兰州拉面,马小军说是"全北京最正宗的"。两碗牛肉面端上来,陈欢乐刚要动筷子,手机响了。是赵明发来的微信:「明天上午十点,央视影视之家701会议室,春晚语言类节目第一次初审。别迟到!」
陈欢乐的手微微发抖。虽然早知道要来参加春晚选拔,但真到了这一刻,他还是感到一阵不真实的眩晕。
"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马小军问。
"明天...要去央视参加春晚初审。"
"噗——"马小军一口面汤喷了出来,"啥?春晚?你?"
陈欢乐点点头,简单说了自己参加喜剧大赛的经历。
马小军瞪大眼睛看了他几秒,突然掏出手机搜索,然后一拍桌子:"我就说看你眼熟!你是那个'铁饭碗与笑话人生'的陈欢乐!我前几天还看你视频呢!"
这顿饭吃了足足两小时。马小军不仅给他讲了北京生活的各种门道,还自告奋勇明天陪他去央视,说那地方第一次去准迷路。
回到出租屋,陈欢乐给父母和苏晴报了平安,然后开始准备明天的表演。赵明之前建议他准备两个段子:一个是打磨过的《铁饭碗与笑话人生》,另一个是新创作的《小城青年在北京》。后者是根据他来京路上的见闻即兴创作的,还没正式表演过。
凌晨两点,陈欢乐还在对着镜子练习。合租的室友——一个早出晚归的程序员——敲墙抗议,他才关了灯。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上斑驳的水渍,他想起临行前父亲说的话:"到了那儿别露怯,但也别逞能。有多大本事端多大碗。"
第二天一早,马小军果然等在小区门口,还借了同事的电瓶车送他去央视。
"紧张吗?"等红灯时,马小军回头问。
陈欢乐老实承认:"胃都快抽筋了。"
"记住,那些评委也是人,也要拉屎放屁。"马小军的话糙理不糙,"你就当给他们讲笑话解闷儿!"
央视影视之家比陈欢乐想象的朴素。701会议室门口己经排了十几组选手,有说相声的,演小品的,还有几个脱口秀演员。陈欢乐签到后,工作人员给了他一个号码牌:15号。
"估计得等到下午了,"马小军看了看时间,"我得去送几单,中午回来找你。加油!"
等待的过程格外煎熬。陈欢乐坐在走廊长椅上,观察着其他选手。有几个人看起来是专业院团的,打扮光鲜,谈吐不凡;还有几个像他一样的草根,紧张得首搓手。
"15号准备!"下午三点,终于轮到他了。
推开门,会议室里坐着五位评审,中间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名牌上写着"语言类节目组主任 郑岩"。陈欢乐听赵明提过,这位郑主任在春晚语言类节目有绝对话语权。
"各位老师好,我是15号陈欢乐,今天表演的段子是《小城青年在北京》。"
郑岩头也不抬地翻着资料:"你就是赵明推荐的那个高中生?"
"是的,我现在在北师大附中借读..."
"开始吧。"郑岩打断他,语气冷淡。
陈欢乐深吸一口气,开始了表演。这个段子讲的是一个小城青年初到北京的种种窘境——被地铁线路图绕晕,被房价吓傻,被本地大妈用儿化音嘲笑...
"我去超市买菜,一看标价差点跪了——'北京白菜价'?这白菜比我们那儿贵三倍!售货员说这是有机的。我说是啊,被房价有机吓大的..."
评审中有人轻笑,但郑岩依然面无表情。陈欢乐渐渐慌了,节奏开始紊乱,甚至忘了一段词。五分钟后,表演草草结束。
"就这?"郑岩终于抬头,"赵明把你吹得天花乱坠,我以为多厉害呢。"
陈欢乐站在原地,手心冒汗。
"段子太浅,就停留在表面搞笑。"郑岩继续批评,"春晚舞台要的是能展现时代精神的作品,不是这种小打小闹。"
其他评审没说话,但表情各异。一个戴眼镜的女评审突然问:"你另一个段子《铁饭碗与笑话人生》能表演一下吗?我看过视频,挺有深度的。"
陈欢乐看向郑岩,后者不耐烦地挥挥手:"抓紧时间。"
这一次,陈欢乐找回了状态。讲到父亲对他的不理解时,他甚至看到那位女评审抹了抹眼角。表演结束,评审们小声交流了几句。
"你先出去等结果。"郑岩说。
走廊上,马小军己经回来了,正焦急地踱步。"怎么样?"
陈欢乐摇摇头:"悬。那个郑主任好像不喜欢我。"
二十分钟后,工作人员叫他进去宣布结果。
"经过评审团讨论,"郑岩面无表情地宣布,"你的节目暂不符合春晚要求,但考虑到有一定潜力,我们给你'待定'资格。一个月后再来复审。"
陈欢乐刚要道谢,郑岩又补充道:"这期间你可以多向有经验的老师请教。对了,每周三下午我都在办公室,有问题可以来咨询。"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走出央视大楼,陈欢乐还处于懵懂状态。马小军拍拍他:"'待定'算好结果吗?"
"不知道。"陈欢乐皱眉,"但那个郑主任的意思...好像是要我私下找他'请教'。"
马小军冷笑一声:"潜规则呗!这些老油条,不捞点好处能让你上春晚?"
回到出租屋,陈欢乐给赵明打了电话。听完描述,赵明叹了口气:"郑岩这是暗示你表示表示呢。这样吧,明天我带你去见他,准备个红包..."
"赵老师,"陈欢乐突然打断他,"如果我...不想这么做呢?"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欢乐,这就是行业规则。你想上春晚,就得按他们的规矩来。"
挂掉电话,陈欢乐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他想起了自己为什么开始讲脱口秀——最初只是为了不被嘲笑,后来发现能让人开心是件很有成就感的事。但如果为了上春晚就要违背原则,那这样的"成功"还有什么意义?
第二天,北师大附中的生活给了他当头一棒。作为借读生,他被安排在教室最后一排。课间同学们好奇地打量他,有人认出了他:"哎,你不是那个讲脱口秀的吗?"
第一节课是数学,老师是个严厉的中年女性。陈欢乐因为前一晚失眠,上课时忍不住打起了瞌睡。
"最后一排那个新来的!"老师突然提高音量,"上过电视了不起啊?在我的课堂上睡觉?"
全班哄笑。陈欢乐红着脸站起来道歉。
午休时,他独自躲在图书馆复习。北京的课程进度比他原来的学校快了一个月,很多内容他都没学过。高考倒计时牌显示只剩89天,压力像块巨石压在胸口。
晚上回到出租屋,陈欢乐强打精神准备第二天的课程和新的脱口秀稿子。合租的程序员又在敲墙抗议,他只好关了台灯,用手机照明继续写。写着写着,眼泪突然不受控制地涌出来——他想家了,想那个虽然简陋但温暖的小房间,想母亲做的葱花饼,想父亲虽然严厉但关切的唠叨...
敲门声响起。陈欢乐慌忙擦干眼泪:"请进。"
是马小军,手里拎着两瓶啤酒和一份烧烤:"猜你就没吃晚饭。走,上楼顶透口气。"
小区天台视野开阔,能看到大半个北京城的灯火。马小军打开啤酒递给他:"第一天上学怎么样?"
"糟透了。"陈欢乐灌了一大口啤酒,把学校遭遇说了出来。
"正常。"马小军啃着羊肉串,"北京就这德行,要么有钱,要么有关系,否则谁搭理你啊。"他指向远处的高楼群,"你看那些亮着的窗户,每个里面都有像我们这样的小人物在坚持。我送外卖见过住地下室还坚持练声的歌手,见过西十岁还在考律师证的保安...北京最不缺的就是梦想,最廉价的也是梦想。"
陈欢乐望着远处闪烁的霓虹,突然问:"那为什么还要坚持?"
"因为总得有人梦想成真啊,为什么不能是你?"马小军碰了碰他的酒瓶,"我看过你的视频,你是真有才华。那种郑什么的不识货,总有识货的。"
那晚之后,陈欢乐做了个决定——不向郑岩"表示",而是专注于提升自己的作品。他重新修改了《小城青年在北京》,加入了更深层的思考,关于城乡差距,关于年轻人的生存压力,关于在大城市中保持自我的艰难...
同时,他拼命追赶学校进度。每天五点起床背英语,午休时间做数学题,晚上在台灯下写段子到凌晨。三周下来,他瘦了八斤,但月考成绩从班级倒数升到了中游。
赵明对他的决定很失望,但也没强求:"你小子倔得像头驴。行吧,看你复审表现。"
复审前一天晚上,陈欢乐接到苏晴的视频电话。屏幕里的她似乎也瘦了,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
"复习得怎么样?"她问。
"还行,就是时间不够用。"陈欢乐揉了揉酸痛的肩膀,"你呢?"
"老样子。"苏晴笑了笑,"告诉你个好消息,我保送北大了!"
"真的?太棒了!"陈欢乐由衷地为她高兴。
"所以..."苏晴犹豫了一下,"如果你也考来北京,我们就能在一个城市了。"
这句话让陈欢乐心头一暖。他们又聊了一会儿,挂断前,苏晴突然说:"明天复审,就做你自己。记得吗,当初在学校艺术节,你就是这样打动大家的。"
第二天,陈欢乐独自前往央视。这次他没有准备任何"表示",只带上了最真实的自己和打磨了无数遍的段子。
复审现场,郑岩看到他还是空手而来,脸色明显沉了下来。但当陈欢乐开始表演后,会议室渐渐安静下来。这次他讲的不仅是笑话,而是一个小城青年的真实心声,关于梦想与现实,关于坚持与妥协...
表演结束,评审们沉默了几秒,然后爆发出掌声——除了郑岩。那位女评审甚至站起来说:"这是我今天看到的最有诚意的表演!"
最终结果出乎意料——陈欢乐的节目被选为"备选节目",虽然不是正式节目,但有机会在彩排时亮相。更重要的是,他获得了一个称号:"最具潜力新人"。
走出央视大楼,陈欢乐长舒一口气。三月的北京,柳絮开始飞舞,像一场温柔的雪。他掏出手机,给马小军、赵明、父母和苏晴都发了消息:
"我做到了,用我自己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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