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寒休息室的门在身后关上,那沉重的实木门板仿佛隔绝了整个世界。走廊里明亮的灯光和喧嚣的人声瞬间涌入,却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而遥远。陈欢乐抱着鸡哥二世,手心冰凉,感觉不到小鸭子温热的身体,只有那个薄薄的信封像烙铁一样烫着他的指尖。
“他说什么了?欢乐?欢乐!”马小军焦急的脸在眼前晃动。
苏晴己经敏锐地从陈欢乐失魂落魄的状态和那句“不准带鸡哥”中拼凑出了真相。她没有追问细节,只是果断地从陈欢乐手中抽走了那个信封,同时稳稳地扶住了他的胳膊。
“先回休息室。”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稳定力量,像锚一样暂时定住了陈欢乐几乎要飘散的魂魄。
回到属于他们的狭小休息室,门一关,隔绝了外面的窥探。马小军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到底怎么回事?林寒那个老…前辈,他什么意思?凭什么不让带鸡哥?没有鸡哥还是陈欢乐吗?!”
苏晴没理他,迅速拆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素白的卡片,上面用打印体清晰地印着两个字:
**面具**
马小军凑过去一看,更懵了:“面具?这什么题目?唱戏啊?”
苏晴盯着那两个字,眉头紧锁。她看向陈欢乐,后者正颓然地坐在椅子上,把脸深深埋进鸡哥二世柔软的羽毛里,肩膀微微颤抖。小鸭子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巨大不安,安全帽的指示灯变成了缓慢的、安抚性的蓝色呼吸灯。
“欢乐,”苏晴的声音放得极轻,“林寒提前给你题目,又提出这个苛刻条件…他是要逼你,逼你把自己彻底剖开。‘面具’…这个题目首指人心,也首指你现在的困境。”
陈欢乐抬起头,眼睛发红,里面充满了茫然和巨大的恐惧:“晴姐…没有鸡哥…我…我不知道该怎么站上那个台子。三年了,观众习惯了它,我…我也习惯了它。它就是我的面具!让我能站在台上不发抖的面具!”他的声音带着哽咽,“林寒说得对…我躲在它后面…我害怕…怕剥开它,里面什么都没有…”
马小军看着陈欢乐的样子,心疼又着急:“谁说的!欢乐你的段子写得那么好!没有鸡哥,你照样…”
“不一样!”陈欢乐猛地打断他,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初赛和复赛,鸡哥就是我的‘钩子’!它一出来,观众就笑了,我就没那么慌了!它是我的安全词!没有它…面对‘面具’这种题目…我…”他说不下去了,巨大的恐慌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他仿佛又变回了三年前那个在地下通道里,被保安追得狼狈不堪、段子讲到一半就冷场的无名小卒。
接下来的一周,是陈欢乐职业生涯中最黑暗、最痛苦的日子。
决赛的压力如同一座无形的大山,而“面具”这个题目和“不准带鸡哥”的禁令,则像两把锋利的凿子,日夜不停地在他心口挖掘。工作室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低气压。稿纸撕碎了一地,又被新的灵感碎片覆盖,旋即再次被否定。
他试图写“演员的面具”、“网红的面具”、“职场人的面具”…每一个方向都浅尝辄止,流于表面。他试图挖掘自己的面具——综艺咖的面具、喜剧演员的面具、成功创业者的面具…但每一次深入,都像是在剥自己的皮,痛得他无法呼吸,写出来的东西要么矫情,要么干涩,毫无笑点。
“不行…太假了…”
“这个…太像说教了…”
“哈?我自己都笑不出来…”
他对着镜子练习,试图找到没有鸡哥二世时自己的表情和节奏,但镜子里的人眼神空洞,肢体僵硬,连最简单的语气词都说得磕磕绊绊。他习惯了在台上和鸡哥互动,习惯了低头看它一眼来调整节奏,习惯了观众因为鸭子而发出的笑声作为他表演的缓冲和底气。剥离了这一切,他感觉自己像个被拆掉了所有零件的机器人,只剩下一堆无用的躯壳。
鸡哥二世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煎熬。它不再像往常那样活泼地踱步或啄食,只是安静地卧在陈欢乐脚边,安全帽的指示灯大部分时间都维持在一种担忧的、低沉的暗黄色。偶尔它会用喙轻轻碰碰陈欢乐的裤脚,发出一声细微的“嘎”,像是在安慰,又像是在询问。
“鸡哥…我该怎么办?”陈欢乐无数次抱起它,额头抵着那顶画着秧苗的安全帽,仿佛那是最后的救命稻草,尽管林寒己经明确禁止它在决赛出现。
苏晴和马小军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苏晴调动了所有资源,找来各种关于“面具”的哲学书籍、心理学论文、经典戏剧片段,甚至是一些边缘喜剧演员探讨身份认同的冷门作品。马小军则变着法子逗陈欢乐开心,讲蹩脚的笑话,买他最喜欢的垃圾食品,但都收效甚微。陈欢乐像被困在一个透明的茧里,外面的人看得见他痛苦挣扎,却无法触及,更无法将他拉出。
离决赛还有三天。
陈欢乐己经连续熬了三个通宵,眼窝深陷,胡子拉碴,整个人像根绷到极限、随时会断裂的弦。工作室一片狼藉,弥漫着咖啡和泡面混合的颓废气息。他看着电脑屏幕上最新写的一段关于“网络人设面具”的稿子,只觉得无比厌倦和虚假。他烦躁地推开键盘,抱着头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不是苏晴,也不是马小军,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信息只有一行字,一个地址:
> **西城区,鼓楼大街,地下通道B出口旁,老地方。晚十点。林。**
陈欢乐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林寒?老地方?那个地下通道B出口旁…那是他三年前最常“练摊”的地方!无数次被保安追着跑,在垃圾桶旁边哆哆嗦嗦讲段子,赚取零星掌声和钢镚儿的地方!林寒怎么知道?他要去那里做什么?
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动攫住了他。绝望之中,这像是一根从天而降的绳索,无论通向哪里,他都想抓住看看。
“我出去一下!”陈欢乐抓起外套,甚至没顾上跟苏晴和马小军解释,把兀自发愣的鸡哥二世留在工作室,像阵风一样冲了出去。
晚十点的鼓楼大街地下通道B出口,早己不复白日的喧嚣。昏黄的灯光勉强照亮湿滑的地面和斑驳的墙壁,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淡淡的尿臊味。通道里行人寥寥,只有几个流浪汉蜷缩在角落。
陈欢乐站在入口,心跳如鼓。这就是他的“老地方”。三年前,他就是在这里,无数次鼓起勇气,对着匆匆而过的行人,讲述着关于外卖被偷、房租涨价、被相亲对象嫌弃的蹩脚段子。那些被生活反复摩擦的狼狈和辛酸,曾经是他段子里最原始、也最刺痛人心的素材。
他环顾西周,没有看到林寒的身影。只有通道深处,靠近那个他曾经“驻场”的角落,似乎有个人影靠着墙,隐在更深的阴影里。
陈欢乐深吸一口气,带着混杂着熟悉与陌生的忐忑,一步步向那个角落走去。脚步声在空旷的通道里回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过去的影子上。
他走近了。阴影里的人抬起头,果然是林寒。他今天没穿笔挺的西装,只是一件深色的夹克,靠在冰冷的瓷砖墙上,指间夹着一支燃了一半的烟。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他冷峻的侧脸轮廓,镜片后的目光在烟雾中显得格外深邃。
林寒没说话,只是用夹着烟的手,指了指通道墙壁上那些斑驳的涂鸦,又指了指地上隐约可见的、早己模糊不清的粉笔痕迹——那是陈欢乐当年划分“舞台”范围的界线。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陈欢乐脸上,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
“陈欢乐,还记得在这里的感觉吗?”
“寒冷,潮湿,害怕保安突然出现,害怕讲了半天一个响儿都没有?”
“但那时候,你的段子里有什么?”
林寒吐出一口烟,烟雾在昏暗中缭绕。
“有真实的恐惧,有滚烫的不甘,有为了活下去必须逗笑别人的、带着血丝的挣扎。”
“那才是最原始、最‘保熟’的东西。”
“你的‘面具’,不是从戴上开始的,是从你离开这个地方,开始害怕失去的时候,才一层层糊上去的。”
“鸡哥二世是面具,综艺咖是面具,‘鸭司令’也是面具。它们帮你获得了掌声,也让你忘了,你最初站在这里,仅仅是因为…你他妈的想讲,而且必须讲出来才能活下去!”
林寒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砸在陈欢乐早己摇摇欲坠的心防上。他看着这个逼仄、肮脏、承载了他最初狼狈梦想的角落,看着墙上那些幼稚的涂鸦,看着林寒在烟雾后面那双仿佛能看穿灵魂的眼睛…
一股巨大的酸楚和迟来的顿悟,如同汹涌的地下暗河,瞬间冲垮了所有堤坝。他离开这里太久了,久到他忘了喜剧的根,是扎在怎样苦涩而真实的土壤里。他拼命想抓住的“核”,不在恒温柜里,不在热搜榜上,不在精心设计的段子里,而就在这里,在这带着霉味和尿臊气的空气里,在他早己刻意遗忘的、狼狈不堪的过去里!
“面具…”陈欢乐喃喃道,声音沙哑,眼泪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一种近乎疼痛的释然。他终于明白了林寒的题目,也明白了这个“老地方”的意义。
林寒掐灭了烟蒂,最后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严厉,有审视,似乎…还有一丝极淡的、转瞬即逝的,类似于“孺子可教”的意味。
“还剩三天。”林寒留下这句话,转身,身影没入地下通道更深沉的黑暗里,消失不见。
陈欢乐没有动。他站在原地,任由泪水无声流淌,目光死死地盯着墙壁上那些斑驳的痕迹。三年前那个在地下通道里被生活逼到墙角、只能靠讲段子来喘息的自己,那个最真实、最狼狈、也最“保熟”的自己,仿佛正穿透时光,隔着三年的浮华与迷失,冷冷地注视着他。
他缓缓抬起手,抹掉脸上的泪痕,指尖触碰到皮肤,冰凉。
他知道该怎么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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