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制当天，海南三亚。阳光炽烈得能灼伤皮肤，空气粘稠得仿佛能拧出水。陈欢乐穿着节目组统一发放的、印有巨大赞助商Logo的亮黄色队服，胸口位置还被别出心裁地贴上了“学霸担当”的闪亮名牌。他感觉这身衣服像一层不透气的塑料膜，紧紧裹在身上，闷得他喘不过气。
录制现场比想象中更加混乱。十几台摄像机如同钢铁巨兽，从各个角度虎视眈眈；导演组拿着喇叭嘶吼着指令；助理们像工蚁一样穿梭忙碌，递水、补妆、整理服装。空气中弥漫着防晒霜、汗水和一种名为“紧张”的荷尔蒙混合的味道。
陈欢乐被分到了由当红小生陆泽宇带领的“蓝队”。陆泽宇阳光帅气，是节目的核心之一，对陈欢乐这位新来的“喜剧冠军”还算客气，但客气中带着一种前辈对后辈的审视。同队的还有一位走甜美路线的女团成员林娜娜，以及一位以“毒舌”著称的综艺咖钱多多。
第一个游戏是“水上平衡板答题”。规则是在剧烈摇晃的充气浮板上回答节目组提出的问题，答错或落水都要接受水球惩罚。
“欢乐，看你的了！‘学霸担当’！” 陆泽宇笑着拍了拍他的背，笑容标准，眼神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戏谑。显然，这是节目组安排好的“梗”，要突出陈欢乐的“学霸”人设。
陈欢乐心里苦笑。他确实考上了北师大，但那是无数个挑灯夜战的成果，绝非什么轻松的天才人设。此刻被架在火上烤，他只能硬着头皮点头。
问题开始还算简单，一些常识题和脑筋急转弯。陈欢乐凭借扎实的功底和还算敏捷的反应，勉强应对，引得现场观众阵阵掌声和队友的欢呼。林娜娜甚至夸张地捧着脸：“哇！欢乐哥好厉害！不愧是学霸！” 陈欢乐只能尴尬地笑笑。
然而，随着游戏进行，问题逐渐刁钻，甚至夹杂着一些冷门知识。浮板摇晃得越来越剧烈，汗水流进眼睛，刺得生疼。陈欢乐的注意力开始分散，脚下不稳。
“请问，宋代‘苏门西学士’除了黄庭坚、秦观、晁补之，还有一位是谁？” 导演的声音透过喇叭传来。
陈欢乐脑子“嗡”的一声。他主攻的是现当代文学方向，古代文学史虽然学过，但“苏门西学士”这种细节，在紧张的摇晃和刺眼的阳光下，一时卡壳了。他拼命回忆，只记得张耒这个名字在脑海里盘旋，却不敢确定。
“是…是张耒吗？” 他迟疑地回答。
“嘟——！错误！” 刺耳的提示音响起。
“正确答案是张耒！” 导演紧跟着宣布。
现场一阵善意的哄笑和惋惜声。陈欢乐松了口气，但随即，一个巨大的、灌满冰水的水球，带着呼啸的风声，精准地砸在了他的脸上！
“噗——！”
冰冷刺骨的水瞬间灌满了他的口鼻耳朵，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眼前一黑，整个人向后倒去，狼狈地摔进水池里。黄色队服瞬间湿透，紧贴在身上，精心打理过的“锅盖头”也塌了下来，水珠顺着发梢滴滴答答。
“哈哈哈哈！” 现场爆发出更响亮的笑声。镜头立刻怼了上来，捕捉他狼狈落水的全过程。队友们也在岸上笑得前仰后合，陆泽宇指着他说：“学霸翻车现场啊！”
陈欢乐从水里挣扎着爬起来，抹掉脸上的水，刺目的阳光和周围密集的笑声让他有点眩晕，一种被当成猴子戏耍的屈辱感油然而生。按照台本流程，他此刻应该捂着胸口，做出夸张的痛苦表情，然后说一句节目组设计好的台词：“哎呀，这道题超纲了！我的学霸人设崩了呀！”
这句话就在嘴边，但他看着周围那些对准他的镜头，看着岸上队友们“营业式”的笑容，再想起自己签合约时的不安，还有苏晴那句“坚持做你自己”，一股莫名的冲动涌了上来。
他甩了甩头上的水，没有按照台本表演痛苦，反而对着岸上的陆泽宇和镜头，咧开一个带着水珠的、标志性的憨厚笑容，用一种带着浓重河南口音的自嘲语气大声说道：
“崩啥崩啊！这力度，跟我爸拿拖鞋揍我时差不多！小时候考砸了回家，我爸那拖鞋飞过来才叫一个‘稳、准、狠’，首接给我物理超度了！这水球？小意思！”
全场瞬间安静了半秒。
紧接着，“轰——！” 地一声，比刚才响亮十倍、真诚十倍的笑声和掌声爆发出来！观众席笑得东倒西歪，连一些工作人员都忍不住捂嘴偷笑。岸上的陆泽宇愣了一下，随即笑得首拍大腿：“拖鞋！哈哈哈！欢乐你太有才了！” 林娜娜也笑得花枝乱颤，钱多多更是竖起大拇指：“这梗接地气！牛逼！”
导播室里，执行导演看着监视器里陈欢乐那张湿漉漉、带着点小得意和小委屈的脸，以及现场观众无比热烈的反应，一拍桌子：“Cut！过了！这个好！这个即兴比台本强一百倍！快，多切几个观众大笑的反应镜头！”
录制结束后回到后台临时搭建的艺人休息区，陈欢乐刚卸完妆，经纪人林莉就拿着手机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脸上表情复杂，既有兴奋又有担忧。
“欢乐！你上热搜了！爆了！两个！”
陈欢乐心里咯噔一下：“因为…落水？”
“不止！” 林莉把手机怼到他面前。
热搜第一：#陈欢乐被拖鞋揍大的#
热搜第二：#学霸人设崩了？陈欢乐自曝童年阴影#
点进去，正是他在水里喊出那句“跟我爸拿拖鞋揍我时差不多”的片段，被各种角度反复播放。评论区热闹非凡：
“哈哈哈笑死我了！这哥们太真实了！”
“拖鞋物理超度可还行？陈欢乐是什么喜剧鬼才！”
“瞬间好感度拉满！比那些端着架子的学霸真实多了！”
“所以学霸是被拖鞋打出来的？我爸当年方法用错了？”
“只有我心疼他吗？被水球砸那下看着好疼…”
“完了，星耀苦心经营的精英学霸人设，被一双拖鞋干碎了…”
“你看！” 林莉指着其中一条评论，语气带着埋怨，“‘人设崩了’！徐总最忌讳的就是这个！他打造的是‘高智商、有内涵的精英喜剧人’，不是‘被拖鞋揍大的草根’！你这随口一句话，公关部今晚又要通宵加班控评了！”
陈欢乐看着那些评论，尤其是那些说他“真实”、“接地气”、“好感度拉满”的留言，心里反而有种奇异的轻松感。“莉姐，我觉得观众好像…更喜欢这样真实的我？”
“喜欢是一时的！” 林莉严肃地打断他，“‘真实’在娱乐圈是把双刃剑！它能让你瞬间获得好感，也能瞬间把你拉下神坛！观众今天喜欢你自嘲拖鞋，明天就可能因为你哪句话说不对，骂你卖惨、消费家人！下次录制，尤其是在镜头前，一定要注意！说什么做什么，都要先过脑子，想想符不符合你的‘人设’！记住，你现在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你背后是整个团队的利益！”
林莉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陈欢乐心头那点因为“真实”而带来的小火花。他看着镜子里卸妆后略显疲惫的自己，又想起老家那个会拿拖鞋教训儿子的父亲，心里五味杂陈。
回到北京那间豪华却冰冷的公寓，陈欢乐疲惫地把自己扔进沙发。茶几上，几个新的奢侈品礼盒静静地躺着。他拿起手机，点开微博，看着自己那条由公司运营团队代发的、措辞严谨官方的“感谢《奔跑吧》节目组，玩得很开心，期待下次合作”的微博，下面整齐地排列着粉丝控评的“欢乐最棒！”、“学霸冲冲冲！”。
他又点开热搜，看着自己那个狼狈落水又自嘲拖鞋的片段，看着下面那些鲜活、甚至有点粗俗的评论。
一种巨大的割裂感油然而生。镜头前那个需要被“人设”框定的“陈欢乐”，和心底那个会想念家乡泥土味、会记得父亲拖鞋力道的“陈欢乐”，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自己？在这个光怪陆离的名利场，他还能守护住那份来自家乡的、带着泥土气息的真实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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