瘟疫过后的青石药庐，多了两道常住的身影。
白素贞与小青没有离开，李时珍对此似乎早有预料，只是在东厢房收拾出两间空房，笑着说：“多两个人手，采药制药也能快些。”
白日里，药庐总是热闹的。许仙跟着李时珍辨识草药、研习医理，偶尔提笔练习文气符咒；白素贞则在药圃里忙碌，她似乎天生能与草木沟通，枯萎的药材经她一碰便能焕发生机，那些寻常难以培育的灵药，在她手中竟长得郁郁葱葱；小青最是闲不住，时而化作青蛇盘在晒药的竹竿上打盹，时而变作少女，抢过许仙的算盘噼里啪啦乱拨，算错了还会嘴硬，被许仙笑着敲一下脑袋，便气鼓鼓地跑去给白素贞捣乱。
到了夜晚，药庐便静了下来。
许仙常在灯下研究医书，桌上摊着《伤寒杂病论》与李时珍批注的手稿，旁边放着那枚白素贞所赠的《妖门医典》玉简。烛光摇曳，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偶尔有飞蛾扑向灯芯，被他抬手用文气轻轻弹开。
白素贞时常会来伴他左右，有时坐在对面看他写字，有时拿起另一本书静静翻阅。她话不多，却总能在许仙卡壳时，轻轻指出古籍中的谬误。
“这里说‘附子需炮制三日’，其实不必。”一次，许仙对着一段关于附子炮制的记载皱眉，白素贞伸手点了点书页，“以山泉水浸泡七日，每日换水三次，再以桑柴火炙烤，毒性可去得更彻底，药效却不会折损。这是我们妖类处理毒物的法子，或许对药材也适用。”
许仙试了此法，果然比古籍记载的更有效。他看向白素贞，对方正望着烛火出神，侧脸在光晕中显得格外柔和，额角的白鳞早己隐去，若非亲眼所见，谁会相信这样一位清雅的女子，竟是蛇妖？
而小青则喜欢趴在桌边，一会儿用手指戳戳许仙的墨锭，一会儿用爪子（她常忘了收起指甲）拨弄算盘珠子。她学着账房先生的样子念念有词，算错了便吐吐舌头，被许仙敲脑袋时，就会“嗷”一声扑过来抢他的毛笔，两人闹作一团，最后总是以白素贞轻咳一声收尾，小青才悻悻地变回蛇形，盘在桌角假装睡觉。
这样的日子平静而温暖，仿佛临安城外的兵戈与妖邪都被隔绝在了药庐之外。
首到一日傍晚，许仙正在给药圃里的草药浇水，小青突然从树上跳下来，化作人形挡在他面前。少女双手叉腰，额角的青鳞隐隐浮现，眼神却带着几分认真：“书呆子，我问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和姐姐是妖了？”
许仙浇水的动作一顿，水珠顺着叶片滴落，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他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屋檐下，白素贞正站在月华里，指尖轻点，药圃中几株夜间闭合的曼陀罗竟缓缓绽放，妖异的紫色花瓣在月光下泛着光泽——她在用妖力催开花草，动作自然而温柔。
他收回目光，看向眼前的小青，少女眼中满是期待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医者眼里，”许仙放下水壶，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只有病人，没有人与妖的分别。”
他想起初见小青时，她蜷缩在泥水中的痛苦；想起瘟疫中，她奋不顾身喷出毒雾逼退疫鬼；想起她算错账时的窘迫，抢毛笔时的调皮……这些鲜活的瞬间，早己盖过了“妖”的标签。
小青愣住了，似乎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答案。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哼”了一声，转身跑开，跑了几步又回头，丢下一句：“算你有点良心！” 语气里却没了之前的尖锐。
屋檐下的白素贞闻声回头，月光洒在她的脸上，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深深的温柔。她缓步走过来，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片柳叶，柳叶在她指尖轻轻一转，竟化作一枚通体翠绿的玉简，上面刻着细密的纹路，像是某种古老的文字。
“公子以文气医人，以仁心待妖，倒是让我等惭愧。”她将玉简递给许仙，指尖相触时，带着一丝冰凉，“此乃《妖门医典》，记载了妖类常见的伤病与治疗之法，其中有些以妖气调和药性的法子，或许能助你完善‘药字符’。”
许仙接过玉简，触手冰凉，却能感觉到一股纯粹的生命气息从里面传来，仿佛握着一片生机勃勃的竹林。他知道，这不仅是医典，更是一份信任——一份来自妖对人的信任。
“多谢白姑娘。”他郑重地将玉简收好。
“叫我素贞便好。”白素贞微微一笑，转身继续照料那些曼陀罗，“这些花夜里开花时，香气能安神，晒干后入药，可治惊悸之症。”
许仙看着她的背影，月光勾勒出她素白的衣袂，像一朵在夜色中悄然绽放的莲。他心中清楚，自己与这对蛇妖姐妹的缘分，早己在文气的金光与草药的清香中悄然缔结。他们不再是萍水相逢的路人，而是乱世中可以并肩的同伴。
只是，他偶尔会瞥见白素贞独自望着北方时，眼中那抹难以言喻的忧虑。那忧虑很深，像深不见底的湖水，倒映着临安城的灯火，也倒映着她不为人知的宿命。
她身上，一定藏着更大的秘密。或许与这乱世有关，或许与更遥远的过去有关。
许仙没有追问。他知道，每个人（或妖）都有自己的故事，就像他从未说起自己来自八百年后的世界，从未解释过脑海中的系统。
有些默契，不必言说，心照不宣便好。
夜深了，药庐的灯还亮着。许仙翻开那枚《妖门医典》，玉简上的文字竟化作流光，涌入他的脑海，与他的医学知识、文气法门渐渐融合。窗外，小青化作的青蛇盘在屋檐上，吐着信子望着月亮；白素贞则坐在药圃边，指尖的微光与曼陀罗的花瓣交相辉映。
临安城的夜色依旧藏着未知的危险，金国的铁骑还在边境虎视眈眈，妖邪作祟的阴影从未散去。但此刻的青石药庐，却因这份跨越人与妖的情谊，透出了一丝乱世中难得的安宁。
而许仙知道，这份安宁不会太久。他握了握手中的玉简，感受着体内缓缓流转的文气，以及因每日扎马步而日益坚实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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