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石牢,黑暗如同凝固的墨汁,沉甸甸地压在石锋心头。他蜷缩在囚室门外的角落阴影里,背靠着冰冷刺骨的青石墙,耳朵却如同最警觉的猎犬,死死捕捉着门内任何一丝细微的声响。张仁心那艰难吞咽稀粥的声音,如同钝刀,一下下切割着他的神经。每一次微弱的吞咽,都伴随着压抑不住的、因牵动伤口而发出的痛苦抽气,仿佛耗尽了他残存的所有力气。
不知过了多久,门内的吞咽声终于停止了。只剩下那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带着杂音的艰难呼吸。石锋紧绷的心弦稍稍松弛了一丝,巨大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眼皮沉重得如同坠了铅块。他不敢睡,只能强迫自己睁大眼睛,死死盯着那扇隔绝生死的厚重木门。
就在这时!
“哐当——!”
沉重的铁门被从外面猛地推开!刺骨的寒风裹挟着外面更加昏暗的光线(似乎是深夜),瞬间灌入冰冷的院落!
石锋如同受惊的兔子,猛地从半昏沉中惊醒!他下意识地绷紧身体,缩进更深的阴影里,心脏狂跳!这个时间…是谁?!
进来的不是苏合,也不是送饭的戈什哈。
是鳌拜!
他那魁梧如铁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身后还跟着两名同样气息冰冷的戈什哈。但让石锋瞳孔骤然收缩、浑身血液几乎冻结的是——鳌拜的手中,赫然提着一个用黑色油布包裹的、形状的…包裹!
那包裹不大,却异常沉重。黑色的油布似乎被某种粘稠的液体浸透,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暗沉光泽。一股极其浓烈、带着铁锈般甜腥的新鲜血腥气,瞬间在冰冷的院落中弥漫开来,压过了原本的霉味和尘土气!
石锋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几乎要呕吐出来!一个恐怖的念头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响!人头!那油布里…包裹的是一颗人头!是谁的?!难道是…
鳌拜面无表情,如同提着一件寻常物品。他大步流星地走向囚室门口,对石锋的存在视若无睹。他身后的戈什哈立刻上前,粗暴地打开了囚室的木门锁链。
“吱呀——”
沉重的木门被推开,露出里面一片更加深沉的黑暗。
鳌拜提着那滴血的包裹,一步踏入了囚室。他没有点灯,只是将那包裹随意地、重重地扔在了囚室冰冷坚硬的石地上!包裹落地,发出沉闷的声响,黑色的油布散开一角…
石锋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拼命伸长脖子,试图看清那油布里露出的东西!昏暗的光线下,他看到了散乱纠结的黑发,看到了脖颈处狰狞的、血肉模糊的断口…还有一张扭曲、凝固着极度惊愕与不甘的…脸!
虽然光线昏暗,虽然那张脸因为死亡和痛苦而变形,但那粗犷的轮廓,那标志性的浓眉阔口…石锋曾在无数流言和告示中见过!是李自成!大顺永昌皇帝,李自成!
石锋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李自成…死了?!头颅被割下?!还被送到了这里?!巨大的震惊和难以言喻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了他的心脏!大顺…完了?!
囚室内,一片死寂。
只有那浓烈的血腥气在无声地弥漫。
鳌拜如同冰冷的石雕,矗立在黑暗的囚室门口。他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探照灯,死死锁定在石地上那个蜷缩的身影上。
石锋屏住呼吸,耳朵几乎要贴到门板上!
几息令人窒息的死寂后。
囚室内,响起了张仁心极其微弱、沙哑,却带着一种石锋从未听过的、剧烈波动的喘息声!那喘息,不再是单纯的痛苦,而是混杂着巨大的惊骇、难以置信以及…某种被强行压抑的、如同火山爆发前兆般的剧烈情绪!
“嗬…嗬…” 张仁心的喘息越来越急促,越来越艰难,仿佛那滴血的人头带来的冲击,比他肩头的伤口更加致命!他似乎在黑暗中死死盯着那颗头颅,身体因为剧烈的情绪波动而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
“闯…王…?” 一个破碎的、带着巨大疑问和惊骇的声音,极其艰难地从张仁心喉咙里挤出!如同梦魇中的呓语,充满了难以置信!
鳌拜依旧沉默。但他的沉默,比任何回答都更具力量!如同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张仁心混乱的意识上!
确认了!
那颗滴血的头颅,属于李自成!那个席卷中原、逼死崇祯、建立大顺、一度如日中天的闯王李自成!如今,他的头颅如同待宰牲畜的部件,被随意丢弃在这冰冷的清虏囚室之中!
“轰——!”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张仁心内心深处轰然崩塌!石锋即使隔着门板,也能感受到那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剧烈震荡!张仁心的喘息声骤然加剧,变成了如同破风箱般撕裂的抽气!紧接着,是一阵无法抑制的、撕心裂肺的剧烈咳嗽!那咳嗽声之猛烈,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每一次咳嗽都伴随着伤口被剧烈牵动的、令人牙酸的撕裂声和痛苦的闷哼!
“呃…噗!”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皮革破裂般的闷响!
石锋的心猛地一沉!是血!张仁心咳血了!巨大的精神冲击和剧烈的咳嗽,终于彻底撕裂了他本就脆弱不堪的伤口!
囚室内瞬间弥漫开一股更浓烈的血腥气!
鳌拜那冰冷如磐石的脸上,似乎没有任何波动。他只是如同完成了某种仪式般,缓缓后退一步,退出了囚室。
“关门。” 他低沉的声音毫无感情。
沉重的木门再次被戈什哈狠狠关上!隔绝了里面剧烈的咳嗽、痛苦的低吼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与绝望!
石锋在冰冷的石地上,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巨大的恐惧和悲愤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他看着紧闭的囚室门,听着里面张仁心那如同濒死野兽般的痛苦挣扎…多尔衮!这就是多尔衮的手段!不用刀斧加身,不用皮鞭烙铁,仅仅是一颗人头,一次无声的宣告,就足以击溃最坚韧的意志!他在熬鹰!用这世间最残酷的“饵”,一点点啄食张仁心的精神!
不知过了多久,囚室内的咳嗽声和低吼才渐渐平息下去,只剩下更加微弱、更加艰难的喘息,仿佛随时都会断绝。
院门再次被打开。苏合提着药箱,脸色比上次更加凝重,快步走了进来。他显然己经得到了消息,没有任何耽搁,立刻打开囚室门走了进去。
石锋挣扎着爬到门边,耳朵死死贴着门缝。
里面传来苏合倒吸冷气的声音:“嘶…伤口崩裂!内腑震荡!气血逆冲!王爷要的是活口!这…” 声音充满了棘手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惧。
接着是更加急促的、处理伤口的声音,布帛撕裂声,药粉洒落声…张仁心似乎己经失去了意识,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只有苏合压抑的喘息和金属器械的碰撞声。
石锋的心沉入了冰海。他知道,张仁心那刚刚被柳皮鸟草抢回一线生机的身体,经此剧变,恐怕…真的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
不知过了多久,苏合才疲惫地走了出来,脸色苍白,额角带着汗珠。他看也没看石锋,对守卫的戈什哈低声交代了几句,便匆匆离开了。
石锋再次扑到门缝边。里面一片死寂。只有极其微弱、若有若无的呼吸声,证明着里面的人还活着。
他背靠着冰冷的木门,缓缓滑坐在地。巨大的无力感和悲愤,几乎要将他撕裂。多尔衮的阴影如同实质的冰山,压得他喘不过气。他看向院墙外盛京那死寂的夜空,仿佛能看到多尔衮那双冰冷、深邃、掌控一切的鹰眸。
闯王断头,天下易主。
张仁心这只重伤的鹰,在精神与肉体的双重酷刑下,意志的防线己然被那颗滴血的头颅,狠狠撕裂开一道无法弥合的裂痕。
熬鹰的猎手,己投下了最致命的饵。
鹰目裂痕,命悬一线。
石锋蜷缩在冰冷的黑暗里,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盘天下棋局的血腥与残酷,远超他想象力的极限。而他和张仁心,不过是这巨大磨盘下,微不足道的两颗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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