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五年，冬末。
太行深处，“断龙崖”。
寒风在嶙峋的怪石间尖啸，卷起地上尚未融化的残雪。巨大的天然溶洞被改造成临时的营地，篝火跳跃，映照着赵将军疲惫而坚毅的脸庞，以及周围匠人和士兵们麻木中带着一丝希冀的眼神。空气中弥漫着草药、铁锈和绝望的气息。
张平裹着破旧的皮裘，借着篝火光，在一块相对平整的石板上，用炭笔艰难地记录着。物资清单：粮食告罄，箭矢不足百支，伤药几乎用尽……人员名册：核心工匠二十七人，可战老兵（含伤愈）一百八十三人，新兵及妇孺一百余……他的笔尖在“阵亡/失踪”一栏上停顿良久，最终沉重地写下：“张仁心大人……殉国（疑）。”
“疑”字写得极轻，却承载着所有幸存者不敢言说的渺茫希望。
“赵将军，”一名负责探听外界的斥候队长踉跄入洞，声音嘶哑，“开封……彻底没了！大火烧了三天三夜！闯贼占了废墟，但听说李岩也折损不小。朝廷那边……杨文岳的兵磨蹭到开封边上，捡了点破烂就缩回去了。左良玉……屁都没放一个！” 语气中充满了愤懑与悲凉。
赵将军沉默着，往火堆里添了根柴。火光在他脸上跳动，映出深深的沟壑。大人用命换来的时间，他们却龟缩不前！
“还有……”斥候声音更低，“京城……乱了！天大的乱子！崇祯皇帝……没了！”
“什么？！” 赵将军猛地抬头，眼中爆出精光！洞内所有人为之一震！
“千真万确！”斥候咽了口唾沫，“闯贼李自成……今年开春后势如破竹！三月破太原，西月就打到了北京城下！那崇祯……听说在煤山一棵老槐树上……吊死了！大明……亡了！”
“轰！” 消息如同惊雷在洞内炸开！大明亡了？皇帝自缢？尽管早有预感，但这噩耗真正传来，依旧让这些曾为大明浴血奋战的人们感到天旋地转般的眩晕和深切的悲凉。
张平手中的炭笔“啪嗒”掉在地上。他想起开封城楼上那道被烈焰吞噬的、决绝的身影。大人……您用命守护的，终究还是……亡了。
就在这时，洞外负责警戒的士兵发出一阵压抑的骚动！
“什么人？！”
“站住！”
紧接着，一个沙哑、虚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穿透力的声音响起：
“断龙崖……火种可还在？”
赵将军和张平如同被闪电击中，猛地冲向洞口！
风雪中，一个身影拄着半截焦黑的木棍，佝偻着，几乎不形。破烂的衣物无法蔽体，的皮肤布满冻疮和灼伤的焦痕，脸上更是被烟火熏得黢黑，唯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如同燃烧的寒星！
当那目光落在赵将军和张平脸上时，两人浑身剧震！
“大……大人？！” 赵将军声音颤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张平更是如遭雷击，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师！！” 那眼神，那即使被摧残至此也无法磨灭的锐利与深沉，不是张仁心是谁？！
张仁心看着跪在雪地里的张平，看着赵将军那震惊狂喜又难以置信的脸，看着洞内闻讯涌出、同样目瞪口呆的众人，嘴角极其艰难地扯动了一下，似乎想笑，却牵动了脸上的伤口，化作一声痛苦的闷哼。他身体一晃，再也支撑不住，向前栽倒！
赵将军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抱住。入手处，是滚烫的高热和几乎感觉不到重量的瘦骨嶙峋。
“快！抬进去！生火！拿热水！最好的伤药！” 赵将军嘶吼着，声音带着哭腔。砺锋谷的火种，从未熄灭！而他们的魂，回来了！
断龙崖深处最干燥温暖的角落。
篝火熊熊。张仁心裹着厚厚的皮毛，脸上、身上的伤口被仔细清理包扎过，但依旧触目惊心。他闭着眼，呼吸微弱，仿佛随时会熄灭。张平寸步不离地守在旁边，用温水小心地他干裂的嘴唇。
三天三夜。张仁心在持续的高热和昏迷中挣扎。他时而呓语，嘶吼着“守住！”，时而低喃“圆圆……”，更多时候是痛苦的呻吟。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张平的心弦。
第西天清晨，张仁心终于睁开了眼睛。眼神虽然依旧疲惫，却己恢复了往日的深邃与清明。
“水……”他声音嘶哑。
张平狂喜，连忙小心喂水。
“我……睡了多久？”张仁心问。
“三天三夜，老师！”张平哽咽道。
“外面……如何？”张仁心目光投向洞口。
张平强压激动，将斥候带回的消息——崇祯自缢、北京陷落、李自成入京、大明灭亡、各方势力蠢蠢欲动——条理清晰地汇报了一遍。
张仁心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捻动佛珠（那串檀木佛珠竟奇迹般地被他贴身藏着，虽被熏黑，却未损坏）的左手，动作极其缓慢。
“大明……亡了。”他低声重复，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然而，张平和赵将军都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冰冷的怒意与悲怆在他周身弥漫。
“李自成……坐不稳那龙椅。”张仁心突然道，眼中寒光一闪，“吴三桂引清兵入关了？”
张平一惊：“老师如何得知？这是昨日最新密报！吴三桂开关，放清兵入关！多尔衮大军己至山海关！”
“权柄更迭，外虏必至。人性如此，国运亦然。”张仁心声音冰冷，“京城……己成天下最凶险的漩涡，也是……最大的棋盘！”
他挣扎着坐起身，尽管身体虚弱得颤抖。
“赵将军，张平，听令！”
“在！”两人肃然。
“第一，鹰愁涧（断龙崖）进入最高隐匿状态。停止一切可能暴露的活动。粮食……向更深的山里狩猎、采集。伤药……用土方。活下去，保存火种！”
“第二，张平，立刻整理我们所有关于京城的情报网络。骆养性、王德化（司礼监眼线）、甚至……曹化淳东厂系统里我们能接触到的最低层暗桩。我需要知道京城现在每一股势力的动向：李自成的大顺官员、投降的明朝勋贵文官、蠢蠢欲动的地方藩王（如福王、潞王）、还有那些手握兵权的将领（吴三桂、左良玉等）！”
“第三，准备‘入京’。”
“入京？！” 赵将军和张平同时惊呼。大人九死一生，身体如此虚弱，京城又是龙潭虎穴！
“必须去！” 张仁心斩钉截铁，眼中燃烧着决绝的火焰，“崇祯虽死，玉玺虽碎，但‘正统’之名，仍是乱世最锋利的武器！京城，是这武器唯一能发挥最大效力的地方！我们蛰伏于此，终是死路！唯有入局，方有一线生机！为砺锋谷死去的兄弟，为开封枉死的冤魂，也为……这天下或许还能有的一线清明！”
他看向张平，目光深邃：“还记得彰德府吗？还记得……我是如何‘病逝’的吗？”
张平猛然醒悟！老师是要再次“假死”！利用混乱，改头换面，潜入京城！
“学生明白！”张平眼中爆发出与张仁心相似的光芒，“学生立刻去办！为老师准备新的身份……一个能接近权力核心，又不引人注目的身份！”
“记住，”张仁心捻动佛珠的手指微微用力，“这一次，我不是锦衣卫千户张仁心。我是……一个从开封火海中侥幸逃生的、身负重伤、前来京城投亲靠友、却因兵乱与亲人失散的……落魄老仆，张福。”他的声音变得苍老而沙哑，眼神也瞬间浑浊黯淡下来，仿佛真的换了一个人。
三度假死，潜龙入渊。张仁心将以最卑微的身份，踏入末世王朝崩塌后，那血雨腥风、群魔乱舞的权力真空之地——北京城！他的目标，不再是效忠某个皇帝，而是要成为这盘乱世棋局中，真正的棋手！
(http://www.shuxiangmendi.net/book/cgcceb-47.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shuxiangmendi.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