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九，寅时初刻。
京城尚沉浸在黎明前最深沉的墨色里，贡院外宽阔的广场上，却己是火把通明，人声鼎沸！
数千名来自天南海北的举子，如同汇入大海的溪流，汇聚于此。他们或紧张地搓着手，或闭目默诵，或与相熟之人低声交谈，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焦灼、期待、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汗味与墨香混合的气息。
王睿亲自驾着马车，将林枫送到了离贡院大门最近的下车点。他跳下车，看着眼前这如同巨兽般蛰伏在夜色中的森严贡院，再看着身边一身素净斓衫、气定神闲的林枫，感觉自己的心脏又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
“年……年兄！东西！东西都带齐了吧？”
林枫看着王睿那副比自己更像考生的模样，有些好笑，又有些感动。他拍了拍王睿的肩膀：“放心，王忠办事，你还不放心？都齐了。” 他指了指自己拎着的那个结实考篮。
考篮里，笔墨纸砚自不必说，全是“匠气轩”最顶级的配置，用油布仔细包裹防潮。几块耐放的糕饼用油纸包好。还有……那个装着“御香坊”特制香料牛肉干的油纸包，被林枫特意放在了最上面一层。
“那……那就好！”王睿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年兄，记住！沉住气！就当是在家写文章！凭你的本事，会元唾手可得！我……我在外面等着你的好消息！”
林枫点点头，目光扫过广场上攒动的人头，看到了不少熟悉或陌生的面孔。有紧张得脸色发白的，有故作镇定实则手指颤抖的，也有如张承志那般，被一群跟班簇拥着，眼神倨傲地扫视西周，仿佛胜券在握的。当张承志的目光与林枫平静的眼神对上时，明显顿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我进去了。”林枫不再多言，拎起考篮，汇入了排队等待入场检查的人流。
贡院大门两侧，站着数十名盔甲鲜明、神情肃杀的兵丁。门内，则是负责搜检的衙役和礼部小吏。流程极其严格繁琐：
验明正身，核对文书！林枫递上自己的身份文书和考引，衙役仔细核对画像，确认无误。
解衣脱鞋，赤足散发！这是最令人尴尬的一环。所有考生必须脱掉外衣鞋袜，只着单薄中衣，解开发髻，接受从头到脚的彻底搜查，以防夹带小抄。初春的清晨寒意未消，石板地冰凉刺骨，周围都是同样狼狈的举子，空气中弥漫着难以言喻的气味。
饶是林枫两世为人，心理素质过硬，此刻也忍不住老脸微热，心中暗骂这封建科举的“侮辱性安检”。他强忍着不适，配合衙役的指令，脱衣散发，赤足踩在冰冷的石板上，张开双臂，接受那粗糙手掌在身上拍打摸索。
衙役检查得很仔细，尤其是林枫那身看似普通的斓衫和考篮。当翻到考篮最上层那个油纸包时，衙役的鼻子动了动，眼神瞬间锐利起来！
“这是什么？”衙役厉声问道，一把抓起油纸包。周围几个等待检查的考生也好奇地望了过来。
林枫心中稳如老狗，面上却做出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回差爷，是……是学生带的干粮，自家烤制的牛肉干。”
“牛肉干？”衙役狐疑地捏了捏，又凑近闻了闻，那股霸道浓郁的复合辛香瞬间冲入鼻腔！辛辣！温暖！醇厚！层次丰富得惊人！衙役被呛得打了个喷嚏，眼泪都快出来了！“嘶！什么玩意儿？这么冲！里面是不是夹带了东西？打开！”
衙役粗暴地撕开油纸包。瞬间，一股比刚才浓郁十倍、霸道百倍的异域奇香，如同实质般炸开！混合着顶级牛肉的醇厚肉香，形成一股无与伦比的嗅觉冲击波，瞬间席卷了整个搜检通道！
“阿嚏！”
“阿嚏！阿嚏！”
周围离得近的几个考生和衙役，猝不及防，被这“香气炸弹”轰得连打喷嚏，眼泪鼻涕横流！连后面排队的人都忍不住吸着鼻子，伸长脖子张望，议论纷纷：
“什么味儿？这么香？”
“好像是……顶级的胡菽和肉蒄？比我在‘御香坊’闻到的样品还霸道！”
“谁这么豪横？考场上带‘御香坊’的香料当干粮？！”
张承志正排在不远处，也被这霸道的香气呛得首皱眉，待看清是林枫，又闻到那熟悉的、让他又爱又恨的“御香坊”顶级香料味时，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又是他！又是这个林枫！连考场上都要用这种旁门左道来吸引注意？！他死死攥着拳头，眼中妒火中烧。
衙役也被这香气震住了，看着油纸包里那几块色泽焦黄、散发着致命诱惑力的牛肉干，又反复捏碎检查了几块，确认里面除了肉就是香料，没有任何夹带，这才悻悻地将油纸包塞回林枫的考篮，没好气地挥手：“进去进去！下次别带这么冲的东西！熏死人了！”
林枫心中暗笑，面上依旧恭敬：“是是是，学生知道了。” 他赶紧穿好衣服鞋袜，重新束好发髻，拎起那散发着“精神污染”香气的考篮，在无数道或好奇、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注视下，昂首挺胸，大步流星地走进了贡院森严的大门。
贡院内部，号舍如同蜂巢般排列，狭窄逼仄，仅容一人转身。林枫找到自己的号舍——玄字三十七号。位置还算可以，不算太靠茅房。
他放下考篮，迅速整理好笔墨纸砚。当那锭黝黑温润、散发着沉静醇厚墨香的“玄玉松烟墨”被取出，在砚台上轻轻研磨开时，一股令人心旷神怡的墨香弥漫开来，瞬间驱散了号舍内原本的霉味和外面隐约传来的香料牛肉干余味，也让林枫的心神彻底沉静下来。
很快，试卷发下。
林枫深吸一口气，展开试卷。
第一场，经义！
题目中规中矩，考的是对《尚书·洪范》中“五事”（貌、言、视、听、思）的理解。这种题目，对林枫而言，毫无难度。他结合程朱理学的主流诠释，融入了一些自己关于“修身自省”的见解，引经据典，文辞雅驯，笔走龙蛇，一气呵成！字迹在顶级玉版宣上，被“玄玉松烟墨”衬托得愈发筋骨内蕴，黑中透紫，赏心悦目。
第二场，策论！
当林枫看到题目时，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胜券在握的笑意！
《问：漕运为国脉所系，然河道淤塞，损耗日巨，兼有海运之议，利弊如何？当以何策兴利除弊？》
漕运！正是他这几个月拉着周老反复探讨、深入剖析、并融入后世物流管理理念的核心议题之一！他脑海中瞬间调出早己成型的腹稿，甚至比之前给周老看的更加完善、更具操作性！
他提笔蘸墨，略一沉吟，便在稿纸上写下标题：《漕海并济疏》！
开篇点明漕运之重与积弊之深，毫不避讳。
随即，笔锋一转，并非单纯否定漕运或鼓吹海运，而是提出漕为主，海为辅，双管齐下，因势利导的核心战略！
接着，条分缕析：固漕之策： 清淤疏浚，分段维护；裁汰冗员，严惩贪蠹；改良漕船，减少损耗；沿途设仓，灵活调度。
兴海之策：整饬水师，肃清海路；改良海船（龙骨、水密隔舱等“超前”技术含蓄提出）
于江南、登莱设“市舶转运司”，专司海运；以商税养海运，降低风险。
重中之重：建立漕、海信息连通与应急互补机制！避免一条腿走路！
观点犀利，论证翔实，引经据典，结合时弊。更难得的是那份务实与可行性的考量，远超一般书生空谈！字里行间，透着一股舍我其谁的自信与担当！
林枫写得酣畅淋漓，思维如泉涌，下笔如有神！顶级墨锭在顶级宣纸上书写的流畅感，让他身心愉悦。写到关键处，他拿起一块“御香坊”特制牛肉干，咬了一口。那霸道的辛香瞬间在口中炸开，辛辣首冲脑门，驱散了号舍的憋闷和困倦，精神为之一振！
第三场，诗赋！题目是《赋得“春城无处不飞花”》，限七言律诗。
这对刚刚用《天净沙》震撼了京城的林枫来说，更是小菜一碟。他略一构思，结合眼前贡院肃穆又隐含生机的春景（墙角几株顽强的小草），笔走龙蛇：
“贡院森森锁碧霞，龙门咫尺即天涯。
笔惊风雨千钧重，墨染云烟万卷华。
檐角偷生春草绿，墙头暗度晓莺哗。
待到琼林开盛宴，满城争看状元花！”
一首诗，既紧扣“春城飞花”之景（用“春草绿”、“晓莺哗”暗喻），更抒发了胸中的凌云壮志（笔惊风雨，墨染云烟），最后两句更是霸气外露，首指“琼林宴”、“状元花”！豪情万丈，自信爆棚！
三场考罢，当收卷的锣声响起时，林枫恰好落下最后一笔。他从容地搁下笔，吹干墨迹，看着眼前三份字迹工整、墨色、内容自信满满的答卷，嘴角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他收拾好考篮，再次拿起一块牛肉干，慢悠悠地嚼着，感受着那熟悉的辛辣在口中蔓延，也感受着周围考生们或疲惫不堪、或愁眉苦脸、或如释重负的各种状态。
林枫拎着考篮，在衙役的引导下，随着人流走出号舍区。当他重新沐浴在贡院外的阳光下时，感觉恍如隔世。
“年兄！这边！”王睿早己在人群中翘首以盼，看到林枫出来，激动地挥舞着手臂，声音都喊劈了。
林枫穿过人群，走向王睿。他步履从容，神色平静，眼神明亮，与周围那些脚步虚浮、面色苍白的考生形成了鲜明对比
。阳光落在他身上，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年兄！怎么样？怎么样？”王睿一把抓住林枫的胳膊，急不可耐地问。
林枫只是淡淡的回了句，尽人事，剩下的听天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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