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十五分，程岚苓推开音乐学院琴房的门。
伦敦连续三日的阴雨终于停歇，初升的阳光穿过维多利亚式拱窗，在深褐色的木地板上投下几何光斑。
她放下帆布包，里面装着昨晚熬夜完成的《不完美生活协奏曲》草稿，纸页边缘还沾着一点黎茵茵的紫色指甲油——
那家伙非要一边讨论柏林计划一边给她涂指甲。
琴房里的那架老施坦威依然在熟悉的位置，琴盖上落着一层薄灰。
程岚苓用袖口擦了擦，露出底下磨损的漆面——
这架钢琴经历过太多学生的练习，每一个刮痕都像一段无声的回忆。
她翻开琴盖，手指悬在琴键上方。
触键前的瞬间总是充满仪式感，像是即将打开一扇未知的门。
第一个和弦响起时，阳光正好移到了谱架上，照亮了她潦草的铅笔注释：
"引入段：模仿黎茵茵烤焦蛋糕时的烤箱计时器"。
琴声在空荡的走廊里回荡。
程岚苓尝试着用不协和音程模拟电子设备失灵的声音，左手低音部则保持稳定的节奏，像普丽娅煮奶茶时小豆蔻在石臼里有规律的碎裂声。
弹到第三页时，她突然停下，铅笔在纸上划了个问号——
这里需要某种机械的、但又带着人性温度的声响。
"打扰了。"
门口传来轻叩声。
卢卡斯站在那里，怀里抱着一个裹在毛毯里的奇怪装置。
他今天穿了件灰绿色工装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那个音符纹身和几道新鲜的划痕，亚麻色卷发比平时更乱，显然刚经历过一场与某种机械的搏斗。
"听说你在找'有温度的机械声'？"他走进来，小心翼翼地把怀里的东西放在桌上。
毯子滑落，露出一台老式磁带录音机，外壳是褪色的橘红色，按键己经磨损得看不清字母。
程岚苓认出来："这是彼得工作室那台..."
"1968年的Uher Report，"卢卡斯轻抚过机器上方的电平表，"我改装了走带系统，让它会在随机时刻产生0.3秒的延迟。"
他按下播放键，喇叭里传出沙沙的底噪，然后是彼得用荷兰语骂某个不听话的钢琴零件的片段，突然——
咔嗒。
录音微妙地停顿了一下，就像说话的人突然走神。
程岚苓眼睛亮了起来："这正是我需要的！那种...人为制造但又不可预测的故障感。"
卢卡斯笑了，眼角挤出细小的纹路。
他从背包里掏出几盘磁带："阿姆斯特丹机场的行李传送带、柏林地铁站的售票机、还有..."他递过一盘贴着"特别收藏"标签的磁带，"黎茵茵的打字机和普丽娅的香料臼二重奏。"
他们花了整个上午实验各种声音组合。
卢卡斯跪在地板上调试录音机，后颈的碎发被汗水浸湿，贴在皮肤上。程岚苓则尝试将磁带里的"故障"瞬间转化为钢琴语言——用延音踏板模拟磁带的嘶嘶声，用琴箱内部的闷击模仿机械卡顿。
中午时分，琴房门突然被推开。
黎茵茵风风火火地闯进来，头发扎成两个乱糟糟的丸子，T恤上印着"艺术就是合法的疯狂"。
"我就知道你们在这儿！"她举着一叠照片，"暗房刚洗出来的，阿姆斯特丹演出的后台花絮。"
照片散落在钢琴上：娜塔莎蹲在音响设备旁像只警惕的猫、程岚苓演出前闭眼沉思的侧脸、卢卡斯调试设备时咬在下唇的铅笔...
其中一张特别引人注目——
程岚苓的手悬在钢琴上方，袖口的光纤发出幽蓝的光，而卢卡斯的手恰好入镜，正在调整录音机旋钮。
两只手在虚空中构成一个微妙的呼应，仿佛即将触碰又保持距离。
"这张..."程岚苓的指尖轻轻拂过相纸。
"完美构图对吧？"黎茵茵得意地啃着指甲，"我给它起名叫《艺术家与技术员的量子纠缠》..."
普丽娅的声音从走廊传来："黎茵茵！你又把暗房钥匙扔哪了？"
午后阳光渐渐西斜，琴房里的人声与琴声交织。
程岚苓望着谱纸上逐渐成形的乐章，突然意识到这部新作品与《故障都市》的本质不同——
前者是关于城市的呼吸，而后者，将是一曲关于人的交响。
那些她珍视的、吵闹的、不完美的人们，他们的痕迹正以各种方式融入音符：
黎茵茵永远停不下的说话声、普丽娅煮奶茶时香料碰撞的节奏、卢卡斯修理设备时的小声嘀咕...
"试试这段。"她弹奏新写好的过渡小节，右手旋律模仿黎茵茵笑起来的声波图，左手则是卢卡斯那台录音机的电子嗡鸣。
卢卡斯安静地听完，灰绿色的眼睛在夕阳下变成琥珀色："需要更多...意外感。"
他突然伸手按下录音机的暂停键，在恰到好处的时刻制造了一个空白，"就像这样。"
琴房的门再次被推开，这次是娜塔莎。
她拎着一个电工工具箱，鼻环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柏林那边刚确认，雷电钢琴可以用了。顺便，"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U盘，"我写了个随机故障生成算法，保证每场演出都不一样。"
程岚苓接过U盘，金属外壳还带着娜塔莎的体温。
窗外，学院的钟楼敲响西下，惊起一群鸽子。
她看着琴房里这些熟悉的面孔——
黎茵茵正试图用照片摆出星座图案，普丽娅靠在门框上抿嘴微笑，娜塔莎和卢卡斯争论着某个技术参数...
这一刻的嘈杂与混乱，或许就是她一首在寻找的完美和弦。
当最后一道阳光从谱架上移走时，程岚苓在乐谱末尾写下：
"献给所有让故障变得美好的人。"
铅笔尖在纸上留下深深的痕迹，像是要把这句话刻进时光里。
(http://www.shuxiangmendi.net/book/cgbcia-23.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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