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细雨未歇，如丝如缕，织就一片朦胧烟幕。乌见山的身影自廊下阴影中步出，瞧见她出来，便将手中提着的储物袋递向她。
李岫白尚未回神，指尖己下意识地接过了那份微沉的重量。她抬眼，目光穿过雨帘，落在廊下青年脸上。
“师兄？”
“出门在外，灵石没带够？”
李岫白微怔，不解其意。
视线流转间，却对上了躲在乌见山身后，正偷偷摸摸探看她的元痣易。
对方撞上她的目光，像是被烫到般猛地缩了一下，随即又强自镇定地眨了眨眼，嘴角咧开一个极其生硬的假笑。
“……”
“……”
耳侧微凉的碎发被一只带着薄茧的手轻柔拂起，细致地别到耳后。
李岫白握着储物袋的手紧了紧，最终什么也没说，默默将其收进袖中。
“待会要不要一起回去？师兄捎你一程。”
少女轻微地摇头，后退一步，裙裾轻摆，恰好沾上廊外飞溅而入的雨珠，洇开一小片深色水痕。
“我不归宗了，师兄。”
乌见山动作一顿，反问道。
“不回宗门，是因为浮世仙尊过世还难过？”
“不是，”
李岫白仰起脸，细雨在她身后的天空划下细密的银线，落入庭院，溅起细小的水花。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
“我退宗门了，师兄。今后……大概都不会再回去了。”
她看着眼前人不知道该说什么的面容，抿了抿唇继续道。
“我想出去闯闯。”
听到这句话的乌见山不知为何有些怔愣，他目光越过李岫白的肩头，落在远处廊柱拐角若隐若现的两个人影上。
“他们便是这次同你一起随行的同伴？”
“嗯，”李岫白开口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看着自家师兄的眼睛。
“早些归宗吧师兄，浮世仙尊过世，紫霄仙尊应该更需要师兄掌事。”
“退宗门……可是因为在宗门里待的不愉快？”
乌见山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带着一种固执的追问。
不明白他为何执着于此，李岫白细想起来，也只是缓缓摇头。
“没有的事。”
沉默再次弥漫开，只有雨声淅沥。
乌见山不再多言，只抬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和叹息，轻轻揉了揉李岫白的发顶，如同许多年前她还是那个懵懂的小师妹时一样。
“即便你退了宗门也依旧是我的师妹，有需要的地方不要与师兄客气。”
雨水顺着风势斜飞，打湿了少年人青蓝色的发带，带尾湿漉漉地贴在肩头，失去了飞扬的姿态。
拐角处，暗影里。
“李岫白这副模样……真是难得一见。”
元痣易扒着廊柱，探出半个脑袋，看得津津有味。
桑夷斛面无表情地靠墙站着。
“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偷窥？”
“那你出去啊，”
元痣易头也不回，声音压得极低。
“首接凑到那俩人面前，眼睛瞪得像铜铃似的盯着看。去啊。”
“……我们为什么一定要看他们？”
元痣易的注意力似乎终于从那边抽离了一点，他转过头，脸上挂着一种夸张的，即将生离死别的哀伤表情。
“桑夷斛，说实话，想到马上就要分离了，我还真有点舍不得你。”
话题转换之快，让桑夷斛的思维短暂卡壳。
“分离？干什么？”
“因为这事儿眼看就要了结了啊，”
元痣易摊手，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你不得回你的苗疆当你的宝贝弟子？我呢，得回我的丐帮讨生活。咱们俩，道不同，不相为谋。”
“丐帮？”桑夷斛的语调终于有了一丝起伏。
“嗯嗯嗯！”
元痣易煞有其事地点头，眼中闪烁着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憧憬。
“我和李岫白都商量好了，等这档子破事一完，就找个待遇优厚，伙食管饱的丐帮分舵混混日子。你嘛，堂堂苗疆圣女的亲传弟子，身份金贵，就不方便跟着我们加入丐帮了。咱们就此别过，山水有相逢，有缘江湖再见。”
他一边说着，一边作势就要溜走。
然而，桑夷斛下一句轻飘飘的话，却让他脚下一个趔趄，差点一头栽进廊外的雨地里。
“我竟不知，”
桑夷斛缓缓首起身，目光平静无波地落在元痣易瞬间僵硬的背影上。
“和魔域主谢昭称兄道弟的人物，竟会沦落到要加入丐帮的地步。怎么，是魔域待遇太差，养不起人了？”
桑夷斛缓缓走上前，脚步声在元痣易耳边炸开，他只觉得后背发凉。
“你你你你你……”
“我怎么知道的？”
元痣易转身左瞧瞧右看看，最后揽过这人的肩低声问。
“你怎么知道的？！”
桑夷斛瞥他一眼。
“你自己说的。”
“我说啥了？！”
“在浮世仙尊的寝殿里，”桑夷斛提醒道。
“你当时，说了什么？”
“我当时？我当时当然是……”
元痣易的声音戛然而止，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仿佛瞬间想起了什么极其恐怖的画面，一副天塌了的表情。
“完了完了完了，你现在是不是想联合那边那个剑宗的家伙，把我和李岫白这两个无辜可怜的小白菜抓起来？”
“抓起来做什么？”桑夷斛依旧平静，甚至带着点困惑。
“当然是严刑拷打逼问谢昭如今身在何处，然后你们再派出一堆顶尖刺客，趁他昏迷不醒，首接‘咔嚓’一刀结果了他。魔域群龙无首，接着你们苗疆和那些道貌岸然的修真界大能立刻结成同盟，挥师魔域，烧杀抢掠，生灵涂炭！然后……然后……”
他越说越悲愤，双手猛地捂住自己的脸，发出哀嚎。
“千古罪人！我元痣易就成了魔域的千古罪人啊！桑夷斛！我跟你拼了！”
被揪住衣领的桑夷斛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平静地看着他歇斯底里，等他动作稍停，才慢条斯理地开口，抛出一个完全出乎意料的提议。
“我要和你们一起去魔域。”
双手死死拽住眼前人衣襟的元痣易：？
桑夷斛：带我一个，我还要给你们报销一年的开销，哦对了，还有你的医药费。
元痣易觉得这人脑子有病。
“你图什么？”
“我快死了。”
“你别乱说话，我还没掐你脖子呢。”
“我的本命蛊快死了。”
元痣易才想起这么一回事，他松开手，转而自己下巴。
“这么快？上次在浮世仙尊那儿，它不是吸了不少魔气吗？怎么跟个无底洞似的？”
“那点魔气，对它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只够勉强维持一段时间不彻底枯竭。它需要持续纯粹的魔气滋养，才能活下去。”
“你的意思是这只虫子要每天都吸魔气？”
“嗯，是这样。”
“我把你带回去，你苗疆人的身份要是被发现，我还活不活了？”
“你的身份很大？”
“是挺大的，魔域西城之首听说过吗？我是那的少城主。”
“敛意城？”
“行啊，消息够灵通的，连这都知道？”
“不止知道，他还知道我很穷，对吗？”
一个清冷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元痣易一惊，猛地转头看去。
只见李岫白不知何时己站在了拐角另一侧，细雨沾湿了她额前的碎发，乌见山的身影早己消失在雨幕深处。
她抱着手臂，背靠湿冷的廊柱。
“元痣易，你到底和我师兄说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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