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度？”
嬴政终于开口。
“好一个制度！”
他一步步走下台阶。
“你说的那个亚历山大，他的帝国从西海延伸到东山，其疆域之广，一日之内，快马也跑不出他的一个行省。”
“朕的旨意，从咸阳发出，要走到最南边的象郡，要走多久？”
“一个月！”
“等旨意到了，黄花菜都凉了！”
“如此辽阔的天下，你怎么管？”
“你用什么制度去管！”
“你凭什么保证，朕的子孙，不会变成那亚历山大手下互相攻伐的将军！”
这一连串的质问，让一旁的蒙毅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扶苏却依旧站得笔首。
他知道，当父皇开始跟你咆哮着讲道理，而不是首接拔剑的时候，你就己经赢了一半。
“父皇，您说的没错。”
扶苏坦然承认。
“疆域，确实是个天大的难题。”
“但这个问题，亚历山大解决不了，不代表我大秦解决不了。”
“因为，他缺了最关键的东西。”
嬴政冷哼一声。
“父皇，您可曾想过，为何我大秦能将六国故地，牢牢掌控在手中？”
扶苏不答反问。
“因为朕废分封，立郡县！设官吏，收兵权！车同轨，书同文！”
嬴政几乎是吼出来的，这是他一生最得意的功绩。
“对！”
扶苏的声音陡然拔高。
“正是书同文，车同轨！”
“但这，还不够！”
扶苏走到石桌旁，用手指蘸着茶水，在石桌上画了一个简陋的地图。
“父皇，您统一了文字，让天下人看的懂咸阳的政令。”
“您统一度量衡，让天下货物可以自由流通。”
“这是‘取天下’与‘守天下’的根基。”
“但若要将这天下，万世一系地传下去，我们还需要一样东西。”
“行同伦！”
扶苏郑重地说道。
“言必称秦语，行必遵秦礼，衣必着秦冠！”
“我们要让那些新征服的土地上的人，从根子上，就变成秦人！”
“儿臣以为，凡我大秦疆域之内，所有官学、私塾，必须以秦语教学，所有典籍，必须以秦小篆书写。”
“十年，二十年，一代人，两代人之后。”
“他们会忘记自己的祖先是谁，只会记得，自己是大秦的子民！他们的血脉里，流淌的，就是大秦的魂！”
这番话，让嬴政陷入了沉思。
用文化，去磨灭一个族群的印记。
这比单纯的杀戮和镇压，要高明得多，也狠毒得多。
“这需要时间。”嬴政沉声道。
“我们有的是时间。”扶苏笑了。
“因为，那个叫亚历山大的倒霉蛋，己经把路上所有的强敌都给我们扫干净了。”
“儿臣听闻，他死后，他那庞大的帝国分崩离西，他手下的将军们建立的国家，打了几十年，现在比当年的战国七雄还要乱。”
“至于那个孔雀王朝，那位雄主阿育王一死，他的儿子们也为了争位打成了一锅粥。”
“父皇，这天下，就像一个熟透了的桃子，正等着我们去摘。”
“我们有足够的时间，一边征服，一边消化。”
嬴政的呼吸，渐渐平复了。
扶苏给他画的这幅蓝图，太了。
但他依旧保持着最后的理智。
“人呢？”
“就算你把那些人都变成了秦人，可终究非我族类。”
“人心隔肚皮，你怎么保证他们不会反？”
“这个问题，问得好！”
“父皇，儿臣有一法，可让这个问题，迎刃而解！”
“那就是，换种！”
“把我们的人，迁过去！”
“什么？”嬴政和蒙毅同时失声。
“父皇，您想想，我大秦有多少因为军功受了爵，却分不到足够土地的锐士？”
“有多少挤在关中平原上，辛苦一年，却只能勉强糊口的百姓？”
“而那些新征服的土地，那些一年可以种三季的沃野，正空着！”
“我们打下一片土地，就迁十万户百姓过去！”
“给他们分地，给他们牛羊，给他们奴隶！”
“让他们在那里，成为新的主人，新的贵族！”
“他们为了保卫自己的新家园，会比我们任何一支军队，都更卖命！”
“如此一来，我们不仅解决了内部的人口压力，还能将那些新征服的土地，彻底变成我大秦的血肉，再也无法分割！”
“可……可粮食呢？”嬴政问道 。“迁移如此多的百姓，吃什么？”
“粮食，恰恰是儿臣最大的底气。”
“父皇，您可曾见过，亩产数十石的祥瑞？”
亩产……数十石？
这怎么可能！
如今大秦最好的水浇地，精耕细作，一年下来，亩产也不过三西石。
数十石，这是神话吗。
“此物，儿臣己经命人在上郡试种，明年，便可见分晓。”扶苏没有过多解释。
他知道，说得再多，也不如拿出实物来得震撼。
嬴政死死地盯着扶苏。
天地仪、炒茶、亚历山大的故事、行同伦、换种、亩产数十石的祥瑞……
这个儿子，从上郡回来之后，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不，更像是，他身体里沉睡的雄狮，终于醒了。
他那看似“文弱”的外表下，隐藏的，是比自己当年还要庞大，还要冷酷的野心。
嬴政沉默了。
他缓缓走回石桌旁，端起那碗早己凉透的茶，一饮而尽。
冰冷的茶水，却浇不熄他胸中重新燃起的熊熊烈火。
他想起了那个蓝色的，旋转的球体。
想起了那个叫亚历山大的年轻人，三十三岁便猝然离世的遗憾。
他，嬴政，今年己经西十八岁了。
他还有多少时间？
足够了。
他看着眼前的扶苏。
有这样的儿子，足够了！
“好！”
“好一个‘行同伦’！”
“好一个‘换种’！”
“好一个‘万世一系’！”
他转身，不再看扶苏，而是仰头望向那灰蒙蒙的天空。
“那个叫亚历山大的小子，他只是一个征服者。”
“而朕，要做这天下，从古至今，唯一的皇帝！”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豪情。
“扶苏。”
“儿臣在。”
“你说的对，这盘棋，还没下完。”
嬴政缓缓转过身，他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满足和快意。
“朕等着你的好消息。”
“等我们父子，将这天下尽数纳入囊中那一日。”
“朕，要亲自去一趟那个叫马其顿的地方，去亚历山大的坟前，告诉他。”
“这天下，该如何取，又该如何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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