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恬死死地盯着扶苏，像是要从这张年轻的脸上，看出是真是假。
草原全境舆图？
开什么玩笑！
为了摸清匈奴的动向，他派出了多少斥候，多少探子。
这些人，九死一生，带回来的也不过是只言片语，或者某片区域的简陋草图。
全境舆图？
这和说自己能一步登天有什么区别。
“公子，此事实在是……”
蒙恬想说这不可能，但扶苏的表情太过镇定。
那是一种胸有成竹的镇定。
扶苏没有多言，只是从宽大的袖袍中，缓缓取出一卷东西。
那东西卷着，材质很奇特。
不是竹简，不是羊皮，更不是丝帛。
它呈现出一种洁白而平整的质感。
“这是何物？”
蒙恬下意识地问道。
“纸。”
扶苏随口答道，“一种用来写字的新东西，比竹简轻便，比丝帛便宜。”
蒙恬的心思却己经不在“纸”上了。
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被扶苏手中那卷东西牢牢吸住。
扶苏走到大帐中央唯一的案几前，将那卷纸铺开。
哗啦。
一副色彩斑斓的巨大画卷，展现在蒙恬面前。
蒙恬呆愣在了原地。
他戎马半生，从未见过如此……如此精美的图。
这哪里是图！
这简首就是把整个北方草原，从天上往下看了一眼，然后原封不动地搬了下来！
绿色代表草原，土黄色代表戈壁，深邃的蓝色是河流与湖泊。
连绵的山脉用深褐色勾勒出走向和阴影，甚至能看出哪边是陡坡，哪边是缓坡。
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无数细小的符号和秦篆。
“这……这是……”
他想去触摸，却又不敢，生怕这只是一个幻影，一碰就碎。
他看惯了秦国那些粗糙的地图。
方块代表城池，歪歪扭扭的线条代表河流，至于地形，全靠画图人的文字描述。
可眼前这幅图，完全颠覆了他的认知。
“公子，你……你上过天？”
蒙恬憋了半天，问出一句自己都觉得荒唐的话。
除了神仙，谁能从那种角度，把大地看得如此清晰？
扶苏笑而不语。
他指着地图的一角。
“将军请看，此处，可是我等所在的上郡？”
蒙恬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大脑嗡的一声。
他看到了！
那一条蜿蜒的黑色粗线，正是他亲手督造的长城！
长城之内，关中平原的地势一目了然。
黄河那几道标志性的大湾，画得精准无比，分毫不差。
蒙恬的心跳开始加速。
他伸出颤抖的手，指着地图上的另一处，“此地，可是云中郡？”
“正是。”
他又指向长城之外，“那这里，便是九原郡，旁边这片山，是阴山？”
“分毫不差。”
这些地方，都是他曾经驻守或与匈奴交战过的地方，地形他再熟悉不过。
地图上的描绘，与他记忆中的实地景象，完美吻合，甚至比他记忆里的更加精确。
真的。
这图，是真的！
蒙恬脸颊涨得通红。
他不是因为看到了熟悉的疆域而激动。
而是因为，这幅图上，将长城以外，那片属于匈奴人的茫茫草原，画得比大秦境内还要详细！
匈奴人的王庭在哪，哪些部落在哪片区域放牧，哪条河流是他们的生命线，哪片绿洲能支撑一支大军的补给……
全都标得清清楚楚！
匈奴人自己，对草原的了解都停留在口口相传的模糊记忆里。
可现在，他，大秦的将军蒙恬，却手握着一份连匈奴单于都没有的草原百科全书。
这仗还怎么输？
所谓匈奴骑兵来去如风的优势，在这份地图面前，就是一个笑话。
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将被秦军提前预判。
他们引以为傲的家园，将成为秦军的后花园！
“天佑大秦！天佑大秦啊！”
蒙恬再也控制不住情绪。
他想到了自己的祖父蒙骜，父亲蒙武，皆为秦国名将，一生都在和北方的胡人作战。
他自己镇守北疆十余年，无时无刻不想着将匈奴彻底击溃，一雪前耻。
可草原，就像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泥潭，让秦军这头猛虎有力无处使。
现在，破局的钥匙，就摆在他的面前。
这不是一张图。
这是一本山河宝鉴！
是一柄递到他手里的，可以捅穿匈奴心脏的绝世利刃！
“封狼居胥……”
蒙恬喃喃自语，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
这个所有武将的终极梦想，在今天，终于不再是遥不可及的传说了。
他猛地转身，对着扶苏，深深地，郑重地，行了一个军中大礼。
“末将蒙恬，参见公子！”
这一拜，拜的不再是皇长子的身份。
而是拜他手中那份，足以改变大秦国运的……神迹。
“将军请起。”
扶苏坦然受了这一礼。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蒙恬这员大秦宿将，才算真正归心。
“公子，此图……”
蒙恬起身，看着地图，依然难掩心中的震撼，“此图从何而来？”
这个问题，他不得不问。
这太重要了。
“将军可曾听过，天降祥瑞一说？”
扶苏给出了一个让蒙恬无法反驳，也只能接受的解释。
总不能说是我开挂了吧。
蒙恬一怔，随即露出了然的神色。
是了。
此等神物，非人力所能为，必是上天感念大秦，赐下的祥瑞。
而祥瑞，降在了长公子扶苏的身上。
这意味着什么？
蒙恬的心中泛起了心思，但他很好的掩饰住了。
君臣有别，有些事，不是他该想的。
“公子有此神物，何愁匈奴不破！”
扶苏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等那股初见的狂喜慢慢冷却，理智才开始回笼。
他脸上兴奋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几分凝重。
“公子。”
蒙恬的声音低沉下来，“图是神物，末将信了。”
“可打仗，不是光靠一张图就能赢的。”
他走到案几边，手指在地图上划过长城防线。
“我大秦三十万大军，为何要困守于此？”
“粮草！”
蒙恬说出了这个压在所有北伐将军心头的大山。
“深入草原，我军的补给线会被无限拉长，匈奴人只需派小股骑兵沿途袭扰，不出两月，我大军便会不战自溃。”
“其次，是骑兵。”
他抬头看着扶苏，“我军以步卒为主，骑兵不过数万，马术、骑射皆不如匈奴。匈奴人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茫茫草原，我们两条腿，如何追得上西条腿？”
“追不上，找不到主力，这仗，就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最后只会把我们自己耗死。”
蒙恬的每一个字，都戳在秦军的软肋上。
这才是最现实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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