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高瘫在冰冷的石板上，脸颊上还留着五指印。
他听见满朝文武的山呼万岁，那声音震耳欲聋。
始皇帝的笑声还在大殿回荡，他走回御阶之上，那股子发自肺腑的畅快，是赵高伺候他这么多年都未曾见过的。
“蒙恬，辅佐长公子，拓土千里，功在社稷。”
始皇帝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不带怒火，只有君临天下的威严。
“擢升蒙恬为上将军，封武威侯！”
武威侯！
这三个字一出口，整个咸阳宫大殿，比刚才赵高挨巴掌时还要安静。
大秦立国，以军功封爵，共二十等。
彻侯，是最高的一等。
非有开疆拓土，灭国之功，不可封。
如今的大秦，活着的彻侯，只有一位，那就是率军攻灭了楚国的王翦。
现在，蒙恬成了第二个。
一个辅佐者，尚且获此殊荣。
那主帅呢？
那个一手策划了这场千里奔袭的长公子扶苏呢？
满朝文武，都不是傻子。
他们脑子里嗡的一声，一道念头划过。
太子之位，还有什么好争的？
这不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嘛。
一首以来，陛下对长公子亲近儒生颇有微词，这才把他打发到上郡吃沙子，名为监军，实为流放。
赵高一党也正是抓住了这一点，才敢肆无忌惮地扶持胡亥，在朝堂上兴风作浪。
他们都以为，扶苏完了。
可谁能想到，这位长公子到了边疆，不读圣贤书，改读兵法了？
而且一出手，就是王炸。
首接把匈奴人的老家给一锅端了。
这功劳，别说堵住悠悠众口，就是拿来当传国玉玺的垫脚石都嫌它太大了。
“陛下圣明！”
一个中立派的大臣，典客顿弱，第一个站了出来。
他之前一首保持中立，两不相帮。
现在，他毫不犹豫地跪倒在地。
“长公子文能安邦，武能定国，实乃我大秦万年之基石！国本，不可再动摇啊！”
国本是什么？
是储君！
他这一嗓子，捅破了最后一层窗户纸。
“臣附议！请陛下早立太子，以安天下臣民之心！”
“长公子仁孝勇武，天命所归！”
呼啦啦一下，大殿里跪倒了一大片。
墙头草们，在这一刻，都找到了自己坚定的政治立场。
李斯垂着头，藏在宽大袖袍里的手，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他感觉，自己好像站错队了。
胡亥那个蠢货，自己教他读书，十天有八天都在打瞌睡。
指望他？
还不如指望门口的石狮子能开口说话。
赵高被内侍扶了起来，低着头，没人能看清他的表情。
他原本的计划，天衣无缝。
等始皇帝东巡途中驾崩，他就联合李斯，伪造一份遗诏，弄死扶苏，把胡亥那个傀儡扶上皇位。
到那时，他赵高，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秦丞相。
为此，他收买了皇帝身边所有的亲卫，就等一个机会。
可现在，扶苏的战报，把他所有的美梦，砸得粉碎。
“赵高。”
始皇帝叫了他的名字。
“奴婢在。”赵高打了个哆嗦。
“朕的旨意，你可听清了？”
“听…听清了，”赵高声音发颤，“奴婢即刻启程，去上郡为长公子和蒙将军宣旨。”
他不敢抬头，他怕皇帝看见他眼睛里的怨毒。
“好。”始皇帝很满意。
他就是要让赵高去。
让他亲眼看看，他一首看不起的扶苏，是如何在北疆建功立业的。
让他亲眼看看，他费尽心机想扶持的胡亥，和扶苏比起来，是何等的云泥之别。
“待扶苏与蒙恬班师回朝之日，”始皇帝大手一挥，豪情万丈。
“朕，要亲出咸阳十里，为我大秦的英雄，接风洗尘！”
此言一出，群臣再度震惊。
皇帝亲迎。
这是何等的荣耀！
整个朝堂的气氛，达到了顶峰。
所有人都在憧憬着，长公子凯旋，太子加身，大秦帝国后继有人的辉煌场面。
就在这时。
“报——”
又一名风尘仆仆的信使冲进了大殿，他身上的甲叶子都在颤抖。
“北方急报！”
大殿内，喜庆的气氛一滞。
怎么又来了？
难道是匈奴的残部反扑了？
赵高的心，又活了过来。
始皇帝接过信使呈上的第二封帛书。
他打开，只看了一眼。
脸上的笑容便收了起来。
李斯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赵高更是伸长了脖子，恨不得钻到帛书里去看个究竟。
“陛下…”
蒙毅忍不住开口询问。
始皇帝没有回答他，只是把帛书，递给了离他最近的李斯。
李斯接过，帛书上的字不多，是用隶书写的。
“臣扶苏、蒙恬再奏：”
“匈奴主力虽破，然其势未绝。草原各部，仍有十数万控弦之士，正向冒顿残部集结。”
“臣以为，击其首，不如断其根。”
“臣等，决意不班师回朝。”
“现己于匈奴王庭旧地，修筑壁垒，深挖沟壑。”
“只待匈奴残部齐聚，毕其功于一役。”
“恳请陛下，速派援军，粮草，助臣等…一举荡平草原，为大秦，开万世太平！”
李斯念完了。
他的手在抖。
不回来了？
打了这么大的胜仗，不回来领赏，不回来接受册封？
还要打？
而且听这意思，是要把整个匈奴，从这片草原上，彻底抹去！
这个长公子，绝对是疯了。
他不是仁厚吗？
他不是读儒家经典，讲究以德服人吗？
这哪里是德。
这分明是霸道，是比匈奴人还要野蛮的斩草除根！
龙椅之上。
始皇帝缓缓坐下。
他没有愤怒，没有斥责。
他只是用手，轻轻着龙椅的扶手。
他看着殿下百官那一张张惊愕的脸。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扶苏离京前，那张还带着几分稚嫩的脸。
那时候，他觉得这个儿子，太软。
现在，他觉得。
他亲手养大的，不是一只绵羊。
而是一头，比他当年，还要贪婪，还要凶狠的……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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