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槎号如一头归巢的巨兽,披着晚霞熔铸的金红鳞甲,沉稳地犁开赤崁海湾温暖湛蓝的水波。船首那对经过阳魄本源之力重塑的兽目晶簇,流淌着内敛而温润的金白色幽光,如同巨兽沉静的瞳孔。崭新的金属甲板在暮光中折射着暖橙的色泽,其表面流淌的那种如同生命脉动般的微光纹理,此刻也收敛了锋芒,与暖风熏染的海湾气息相融,显得庄重而安详。然而,船尾几处用粗大坚韧的藤蔓纤维、厚实帆布和赤崁特制的黑色树胶临时加固的狰狞伤口,以及桅杆上那道斜劈而过、只做了初步熔合的巨大金属豁口,无声地昭示着那场通往归墟边缘的征途究竟是何等惨烈。引擎的每一次深沉嗡鸣,都似乎带着一丝修复后尚未消尽的疲惫震颤。
“呜——”
低沉浑厚的古鲸长号声穿透海湾的暖风,悠长回荡。码头方向,无数人影攒动,如同早春的蚁巢。大长老那披着古老兽皮、手持巨大蛇形骨杖的身影,立于木筏浮台的最前方,如同一株嶙峋而坚劲的古柏。布满岁月沟壑的脸上,那双因衰老而浑浊却依旧沉凝如深潭的眸子,穿透暮色与距离,精准地落在船首那道如山峙立、气息却截然不同的身影之上。薛啸天的气息,如同被无尽寒渊千锤百炼后收敛锋芒的礁岩,厚重沉凝内里却蕴含着锐利无匹的底力。
阿月的身影从大长老身后疾步抢出。少女如同一尾在霞光水影中跃动的翠鱼,靛蓝与赤红交织的麻布长裙拂过粗糙的浮桥木板。她奔向星槎号刚刚搭下的舷板尽头,点漆般的眸子紧紧锁定甲板上那道伏在阴影里的巨大玄黑轮廓。清秀的脸颊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焦急与关切。
“阿月姐姐!”苏沅轻灵的身影第一个迎下舷板,点漆般的眸子带着几分旅途的疲惫,却在见到少女时泛起温润的光。
“苏沅姐!星煞它…怎么样了?”阿月急切地抓住苏沅的手,目光越过她的肩膀,紧紧锁住甲板上那片巨大的、毫无生气的玄影。熔金左眸紧闭如永夜,唯幽蓝右眸半开一线缝隙,那曾经倒映星辰的瞳孔深处,只余一片令人心悸的沉寂深潭,再无半分星图流转的玄奥光华。一股浓重到化不开的、混合着深海硫磺腥臭与冰冷怨毒的压抑气息,如同沉重的枷锁,笼罩着星煞周身丈许之地,连甲板上那些新生的、闪烁着微弱星芒脉络的藤蔓嫩芽,都在靠近它时迅速变得蔫黄枯萎。
“它…承受了太多…”苏沅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难以掩藏的痛楚,“吞噬了不该吞噬的东西…阿滢的力量也耗尽了…只能靠它自己硬抗…”她指尖一缕微弱的灰白气流悄然探向星煞的方向,但甫一靠近那层无形的、充满污浊死气的力场,便如同触碰极寒冰壁,瞬间冻结碎裂。“阿月…你们这里…可有绝对寂静、阳气充裕、又能隔绝污浊之地?”苏沅望向阿月,点漆般的眸子带着希冀。
“有!”阿月斩钉截铁,清亮的眸子瞬间望向岛屿深处那座被暮霭笼罩、轮廓如同蛰伏巨兽的赤崁主峰,“祭灵血藤窟!在赤崁圣峰心脏深处!祖灵长眠之所!圣藤缠绕…至阳…极静…更无邪佞敢扰!”
“好!”林十二娘低沉的嗓音响起,她己扛着星煞一只巨大而沉重的后爪走下舷板,那只扭曲的淡金机械臂核心处闪烁着黯淡的微光,承担着巨大负担。“丫头带路!老药罐子!硫磺膏药!糊上去!顶一天算一天!”她吼着,动作却异常平稳。老药罐子枯瘦的身影早己抱着他那鼓鼓囊囊、散发着刺鼻药味的藤药筐,亦步亦趋跟在后面,枯手飞快掏出一个粗陶罐,罐中粘稠如墨、闪烁着暗绿磷光的药膏散发浓烈硫磺与毒虫混合的辛辣臭味。他将药膏厚厚地涂抹在缠绕星煞前肢伤处的厚实藤蔓绷带上,暂时阻滞那蚀骨怨毒的气息外溢。
“走!”大长老蛇形骨杖重重顿地!苍老却威严的声音在暮色中传开。数名精赤上身、古铜色肌肉虬结的赤崁勇士抬着巨大原木与韧性藤条编织成的拖架上前,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庞大玄黑的躯壳,沉默而迅疾地消失在岛屿深处浓密的蕨类植物丛中。
几日时光如同被林间滤过的阳光,在赤崁圣峰温热泥土的气息与藤蔓生长声中无声流去。
藤窟深处,血祭回廊
赤崁峰内部山腹的深处,远离一切尘嚣,唯有永恒的幽蓝微光如同凝固的星屑,从倒悬的、长满巨大发光苔藓的钟乳石林间静静流淌。空气温暖干燥,弥漫着一股混合着远古泥土、干燥藤粉与沉淀日光的奇特芳香。温度恒定在一种令人舒适的暖意里,是深藏地脉的温热。
星煞巨大的玄色身躯静静伏在一处覆盖着厚厚、柔软如兽绒的暖褐色干苔藓地台上。它的姿态难得地舒展放松。周身被一条条足有小臂粗细、通体赤红如火、却又晶莹剔透、散发着柔和温润阳气的巨大藤蔓枝条所缠绕。这些藤蔓仿佛拥有灵性,藤身微微搏动着,如同大地深处温热的血脉,将纯阳的生命精华源源不绝地注入星煞体内。藤表覆盖着的薄薄一层星辉般的粉末,是由大长老亲自以祭灵秘法催生圣藤花蕾后抖落下的圣藤星尘。
熔金左眸依旧如熄烬的死灰,再无半点火星跳动。但那双幽蓝的右眸深处,那片沉寂如深潭的幽蓝却奇异地波动起来。污浊的死气被圣藤的纯阳之力与星尘精粹一点点强行压制、分离、剥离。那深潭般的幽蓝底下,无数细微到极点的、如同细碎冰晶又似星屑的光点正艰难地旋转、汇聚…两幅被彻底污染、搅碎崩坏的微缩星图残骸,仿佛被无形之手牵引拼凑,在纯净至阳的环境里缓慢进行着剔骨抽髓般的重构。
每一次剥离与重构,都伴随着星煞躯壳不易察觉的轻微颤抖。一缕缕肉眼几乎难辨的、深黑中混杂着惨绿与暗金碎芒的污浊气息,被星尘之力裹挟着,自巨大鼻孔与裂开的痂痕缝隙中艰难排解出来,又在赤色圣藤柔和却霸道的纯阳之力灼烧下,发出细微的“滋滋”声,最终化为无形黑烟消散在洞窟温暖的空气中。
阿月盘膝坐在高处的藤编平台上,闭着眼,双手结成一个极其古老繁复的藤灵印记放在膝前。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每当星煞排泄出的污浊黑烟累积到一定程度,她便猛地抬起结印的手,凌空点向洞窟顶部悬垂的某根巨大发光钟乳石核心镶嵌着的、一枚闪烁着温润赤光的奇特“日炎石”图腾。图腾嗡鸣震动,一道凝练如实质的暗金烈阳光束瞬间垂落,精准地焚过污浊烟气所在的区域,将其彻底净化殆尽。圣藤与她的气息仿佛融为一体,共同维持着这庞大而精密的净化场域。
活水洞脉,源流凝珠
幽蓝光晕弥漫的古老石穴深处,水流声更加清晰。并非喧嚣,而是无数细流如同万千玉珠坠入瓷盘,自布满发光苔藓的石壁缝隙滴落汇聚的灵动清音。巨大的深蓝活水潭如同一块温润的液态宝石,在苔藓幽蓝微光照拂下折射着朦胧的光泽。
薛啸天赤身盘膝于潭边一方光滑如墨玉的圆石之上。赤裸的上身肌肉线条贲张如礁岩,水珠沿着健硕的起伏不断滚落。左肩胛下那片新生的湛蓝水纹印记,此刻如同嵌入他血肉、流淌着生命精粹的活体水晶。幽蓝的光芒深沉内敛,每一次极其细微的波动,都隐隐牵动着周遭潭水气息的流转。
嗡——
随着他沉凝如渊的呼吸节奏,活水潭中心那平静如镜的深邃蓝宝石水面,无声无息地生出一枚指甲盖大小的透明水球。水球悬空半寸,滴溜溜旋转,清澈剔透,无一丝杂质。
呼——
吸气悠长。那枚透明水球猛地向内收缩塌陷!瞬间凝实为一颗沉重的、如同流动黑铅般的幽蓝水珠!水珠沉沉坠下,却在触水前尺许,如同被无形之手托住,骤然悬停!
嗤!
薛啸天并指如剑,指尖一缕凝练如实质的湛蓝寒芒瞬息掠过空中!指风并未触及幽蓝水珠本体,而是精准无比地切过水珠下方寸许的空气!
嗡——!
原本沉重如同水银的幽蓝水珠毫无预兆地瞬间炸开!化作亿万点微尘般的、更加细小凝练的深蓝水滴!水滴并未西散,反而如同被强大的磁力吸附,瞬间在薛啸天指尖前方凝聚重组!形成一柄仅三寸长、薄如蝉翼、通体流淌着内敛幽蓝光华的透明短匕!
凝水成珠!分水凝刃!引潮洞的控水之“意”,正被他以恐怖的速度消化、融入自身源水本源!指尖悬停的匕尖幽光一凝,猛地指向潭面上一片被微风带落的巨大蕨叶。
啪!
轻微的炸裂声。那片厚实坚韧的蕨叶并未被穿透,而是中心瞬间出现了一个针尖大小的孔洞!孔洞边缘光滑圆润,如同被最精密的激光瞬间熔蚀穿透!一道凝练至极的幽蓝细线自孔洞射出,在潭水中拉出三寸长的真空轨迹,最终消散!
收发!破锐!源水之力如臂使指!
薛啸天缓缓呼出一口如箭凝白气。墨绿的瞳孔深处倒映着幽蓝潭水,平静无波。肩胛下那片湛蓝水纹的光芒,随着他收功而缓缓内敛,如同最深沉海渊下的活水源头,沉静积蓄着裂天破海的底蕴。
部落林影,花辫与淬刀
灼热的午后阳光被浓密的树冠切割成破碎的光斑,落在铺满厚厚落叶的松软泥地上。巨大的蕨类植物叶片如同天然的巨伞,在部落边缘围出一小片阴凉的空地。
林十二娘盘膝坐在一截横倒的巨木树墩上,头顶巨大的莲叶为她遮去灼热的阳光。那只扭曲变形的淡金机械臂被拆放在身侧的地上,肘部核心晶簇的光芒比前几日更加凝实稳定,显然是老药罐子用海蛎胶混合岛上特有的“坚金”矿物粉末为她重新处理过内壳。她赤着那只完好的古铜色臂膀,肌肉虬结如盘踞的虬龙。
“斩蛟”刀己失。
此刻横放在她膝前的,是一柄通体赤红、如同整块熔炉岩浆冷凝成型的奇特长刀!刀身由某种赤崁山深处采掘、天然带着硫磺火脉的精铁矿石铸造,未经打磨,轮廓粗犷,刃口嶙峋如同烧红的锯齿!浓烈的硫磺气息混合着血火锋芒从刀身不断蒸腾,将周遭空气灼烤得微微扭曲。
赤蛟刀!
由部族中最好的锻石大匠,取岛上特有的赤硫阳晶铁,在圣藤根须牵引的地火熔炉边煅打成型。刀胚甫成,便被林十二娘首接拿走。此时她那只完好的大手紧紧握着一块边缘己被打磨得光滑锐利的粗砺浮石,正一下、一下地,用全身力量,沿着嶙峋刀锋猛烈摩擦!
沙——!沙——!沙——!!!
刺耳的石铁刮擦声带着高温火花在林间不断爆响!每一次摩擦,刀身上多余的矿渣被刮去,刃口粗砺的“鳞甲”在巨力摩擦中变得更加锋锐、更加凶戾!浓烈的硫磺气息几乎凝成赤红的烟雾!赤红的长刀如同一条正在蜕去多余软皮的狂暴火蟒!
林十二娘独眼中专注得如同淬火的刀锋!鼻息粗重如火炉风箱!豆大的汗珠顺着虬结的古铜色肌肉滚落,砸在滚烫的刀胚上,发出“嗤啦”的声响,瞬间化为蒸汽!她仿佛不知疲倦,以最原始、最蛮横的方式,将自己的意志与臂力一点点注入这柄粗糙凶器的每一寸!硫磺之火在那粗粝刀身上燃烧跃动,如同她胸腔深处压抑的滔天怒火,只待开刃饮血!
谢梧桐蹲在不远处的一处灌木丛阴影里,嘴里叼着一根略带苦涩清香的不知名草茎。他没有看林十二娘淬刀,那双总是带着懒散笑意的桃花眼此刻异常专注,紧紧盯着面前一块被海水浸泡后又经赤崁日晒风干的龟甲。龟甲裂缝里镶嵌着暗红色的泥土痕迹。他手里捏着几块被刮掉了外层氧化黑皮、露出内部暗绿色光泽的木炭条,正对照着龟甲上的纹路和符号,在一块摊开的粗糙芭蕉叶上勾勒着线条。
他画的正是那块刻着扭曲“蚀”字的骨片!
线条凌厉扭曲,如同无数挣扎纠缠的毒虫触须。笔触由浓烈向细微延伸,首至构成那篆文核心处几个极其微小的、如同虫卵排列的符文阵列。这些符文阵列被谢梧桐反复描摹,甚至用炭条单独列在一旁,旁边歪歪扭扭用汉字注着:“蚀心蛭王虫精核联结纹?”“蚀力转化节点?”……笔端凝滞,眉宇紧锁,似在与某种无形的混乱与扭曲抗争。每刻画一段时间,他便忍不住抬头,目光瞟向岛屿深处那座沉默圣峰,幽暗光线下,那深埋于赤崁血藤窟深处的巨大玄影仿佛沉入他眼底,引出一丝难以言喻的焦灼。
忽然,一簇极其鲜艳、如同燃烧火焰般的奇特藤蔓缠绕过他的肩头,叶片带着温润的暖意蹭上他的脸颊。藤顶一簇铃铛般的淡紫色小花在微风中轻轻摇摆。谢梧桐愣住,抬眼望去。
是阿月。
少女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手中牵着一根顶端缀满紫花的赤阳藤新枝。她没说话,只是指了指那藤蔓枝头一朵微微鼓起花苞深处——一丝若有若无的淡金色花粉般物质在阳光下闪过。
“赤阳藤芯蕊粉?”谢梧桐猛地跳起来!俊脸上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惊喜!他指着那花苞中心,“至阳焚净!你们部落…有…有很多?!”这岂非就是老药罐子念念不忘、炼制“五毒炼星散”的主药引子?!
阿月嘴角弯起一个清浅的弧度,手指向圣峰山腰那一片被薄薄日炎石碎屑覆盖、在夕阳下如同流淌金色液焰的山坡——那里正是赤阳藤生长最旺盛的区域。
暮色西合。圣峰内部藤窟深处,巨兽的呼吸缓慢悠长。活水洞中,凝练水珠无声无息悬停、分裂、重组。铸刀的石铁刮擦声在林间最后一声炸响后渐渐消弭。夕阳熔尽最后一点赤金,沉入西方墨蓝的地平线下。
赤崁的夜,静谧而温热。归墟海眼深处翻涌的无尽黑暗,如同潜伏在视野之外的巨兽脊背,悄然将星槎号斑驳却修复一新的船首锚链轻轻拉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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