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川刚把档案袋往新办公间的桌上搁稳，身后那姓孟的汉子就像完成任务一样抻了个懒腰，顺口撂下句：
“哦对了，李同志，记得去领警服啊，一楼西头库房那儿，登记一下就成。”
语气吊儿郎当，像是吩咐人买根香烟，撂完人己经半只脚迈出门了。
李文川眉毛都没抬，只心里冷哼：
“这人油得能炸酱。嘴上喊同志，心里拿我当刚送来的韭菜。得，戏演到这了，该我找路上场了。”
他拍拍手，理了理袖子，抬脚往一楼走，心里还在琢磨钟福来那一摞资料：
“这活儿不光是干活，还是一块试金石——你是人是鬼，全写在你翻的档案里。”
走廊上灯光昏黄，墙角贴着“严守机密，忠于职守”八个红字，地砖磨得发亮，一看就是来回被人踩得不轻。
李文川才刚拐过一道弯，一位女警迎面走来——二十七八的年纪，气质干练，头发利落地扎成个马尾，一身笔挺的制服衬得身形高挑，眼角微挑，自带一股警觉劲儿。
“同志，打扰一下。”李文川微微一笑，问道“请问库房在哪边，我今天刚来，要去领警服。”
女警刚要抬手指方向，却在对上他笑意那一瞬怔了下。
“你……”她眨眨眼，像不敢相信，“你是新来的？”
“是啊，今儿刚报到。”李文川露出介绍信，“分在总务科。”
“总务科啊。”她语气顿了下，眼神里一闪而过的不是惊讶，而是微妙的犹豫，“走吧，我带你去。”
她领着他往西头走，脚步比刚才慢了不少。李文川心里有数，嘴上却不提破，只顺着她的节奏搭话：“同志贵姓啊？今天麻烦你了。”
“姓林，林雅文。”她看他一眼，似乎有些犹豫，终究笑了笑，“你长得太不像搞后勤的了。”
“那我应该像干啥的？”李文川一边走一边笑着问
接着还自报了家门，“李文川，李白的李，文章的文，山川的川。”
林雅文没立刻回答，而是斜着眼打量了他一下，像在掂量什么货色。
“你啊……”她挑眉，“长得像是那种文工团的——又像侦查科里当卧底都不用化妆的。”
李文川轻笑一声：“我听着这是夸我呢？”
“你想当夸就当夸呗。”她把手一摆，“反正你这一身再加上一脸文化人，站大门口谁看不出来是新来的。”
“林同志，你在这儿几年了？钟科长脾气……怎么样？”
林雅文没立刻回话，只低头笑笑，声音放低了些：“你问的是哪个‘怎么样’？”
“哪都行，我这人，接受信息的能力比较强。”
林雅文盯着他几秒，忽然道：“你是外面分来的？”
“算是。”李文川含糊点头。
“那就对了。”她微微点头，又西下看了看，声音压得更低，“我劝你一句话，进了总务科，少站队，少张扬。”
“为什么？”
“你们钟科长，不爱新人出风头。”
“噢？我以为干部就爱用年轻人。”
林雅文咧嘴一笑，“他提，但只提自己人。”
“钟科长当科长多久了？”李文川语气不咸不淡，像随口问。
“得有十来年了吧？我是五年前过来的，那会儿他就坐在这位子上。”女警眼神微闪，“你来得正好，他还没换人。倒是你们副科长，听说之前那位置坐过不少人，来的快，走得也快。”
“哦？怎么个快法？”李文川嘴角带笑，声音却压低了。
“这个……咱也不敢多说。”她眼神一躲，又压低了声音，“但我听人讲，有个是空降下来的，没撑仨月；还有个，自己卷铺盖走的。”
“那钟科长是什么路数？”他似笑非笑地问。
林雅文望了他一眼，最后只吐出几个字：“谁知道呢。”
“哪儿人？”
“据说是南口那边的，具体不清楚……不过你还是小心点，姓钟的小心眼，最忌讳人背后议论。”
李文川点点头，笑得风轻云淡：“放心，我耳朵背，啥也没听见。”
林雅文领着李文川一路走到库房门口，脚步慢了下来，扭头看他一眼，嘴角轻轻挑了下。
“我就不进去了。”她说这话时眼神清冷，却不乏分寸感，“仓库这帮人嘴碎得很，一看见女警就扎堆起哄，今天又不是我来办事。”
“那多谢林同志指路，”他点点头，半真半假地说，“我要是迷了路，你可得负责把我捞出来。”
林雅文似笑非笑地看他：“你这人，说话可比长相还不老实。”
说罢，她摆摆手，留下一句：“进去登记就行，一人一套，有号的——别挑，也别惹事。”
“记住你这句嘱咐了。”李文川冲她点头，目送她转身走远，才推门进了库房。
李文川站在发衣库门前，等了半晌才抬手敲门。
“咚咚。”
里头传来一阵咳嗽声，随后是个嗓子发干的男声：“进来吧，门没锁。”
他推门而入，一股陈年棉絮味混着消毒水味迎面而来。屋子不大，靠墙摆着几排铁皮柜子，中间一张掉漆桌，后头坐着个五十来岁的老警，戴着副老花镜，正低头翻本旧账本。
“同志您好，我是新来的李文川，来领制服。”
老警头也没抬：“哪个科的？”
“总务科。”
“嗯……”老警翻了翻手头的名册，手指停在一行上，眯眼瞄了一眼李文川，又看了眼他肩膀，“个子倒挺标准的，等会儿啊。”
他从后头柜子里拽出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制服，又弯腰从最底层的抽屉摸出一顶帽子，顺手一拍。
“衣服、帽子、皮带、领带都在这儿。鞋得你自己去二库领，拿这张条子。”他说着撕下一张红边单据递过来，“上头有尺码，去就说是‘钟科长点过的’。”
李文川接过那张红边条子，低头扫了一眼，上头字迹工整，连个多余墨点都没有，像是某种标准化流程的象征。他“哟”了一声：“这玩意还挺讲究。”
“讲究啥啊，就那一摞子条子翻着写。”老警甩甩手，一边重新合上账本，一边嘟囔，“鞋子要是码数不合适，自己去二库跟张库管换去，别回头又赖我发错。”
“放心，赖也赖不到您身上。”李文川笑眯眯把衣物收拢，塞进搪瓷包里，正准备告辞，又停顿了一下，装作随意地问了句：“哎，大爷，您在这儿干几年啦？”
老警瞥他一眼：“干这？十几年了。”
临走前又从兜里掏出一根烟，递过去，“大爷，抽根烟。我先走了，您忙”
老警一抬眼，接了：“哟，还挺讲究。
说完一摆手，转身出了库房，脚步不疾不徐。
刚一踏出库房，一股热乎乎的香味就扑了过来，仿佛有人把整个食堂的锅盖给掀了，炒菜的油烟味、炖肉的浓汤味，夹着点老酱油和葱花的香气，像是一条尾巴，从走廊尽头勾着人鼻子一路飘过来。
他脚步一顿，眼睛微眯，深吸一口气。
“嘿……这味儿，不是清汤寡水能熬出来的。”他咂摸着嘴角，“该不会今儿个刚进来就有大菜吧？”
他摸了摸怀里的警服，又低头看了看脚下方向，心里有了主意。
“先把东西送回去，顺道打听打听，看看这公安大院的饭，到底是‘大锅饭’，还是‘小灶’。”
他嘴角一翘，步子比刚才轻快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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