窝棚内，刺鼻的硫磺恶臭尚未散尽，混杂着地热岩石逸散的微腥气息，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肺腑。死寂，如同凝固的铅块。阿福布满血污的手僵在半空，指尖距离林小雨的鼻息仅余一寸，却仿佛隔着万丈深渊。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金光涌入、毒烟喷涌、小草彻底——耗尽了他所有的心力，巨大的恐惧和后怕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勒得他几乎窒息。
东家……还在吗？
那丝微弱的气息，是真实的？还是他绝望中的幻听？
就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到林小雨冰冷皮肤的刹那——
林小雨紧闭的眼睑，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
不是之前那种剧痛带来的痉挛，而是……一种极其细微、却带着明确意志的挣扎！如同沉入深海的囚徒，在绝对的黑暗中，向着头顶那一线微弱的光明，奋力地、艰难地……掀开了沉重的眼皮！
一道极其狭窄的缝隙，在她惨白的脸上显露出来。
没有精光西射，没有神采奕奕。那双曾燃烧着金色火焰的眼眸，此刻如同蒙尘千年的琉璃，黯淡无光，瞳孔深处残留着被剧痛和混乱彻底撕碎的茫然与空洞。视野是模糊扭曲的，血色与灰暗的光斑如同污浊的油彩，在眼前晃动、流淌。耳畔是风雪凄厉的呜咽，混合着窝棚内压抑粗重的呼吸，如同隔着厚重的泥沼传来，沉闷而遥远。
最先恢复的，依旧是感知。
一种冰冷、粘稠、带着无尽恶念的气息，如同亿万根淬毒的冰针，正从窝棚的缝隙、从脚下的大地深处、尤其是断龙石那道缝隙的方向，疯狂地试图刺透那层微弱却坚韧的金光守护，钻进她的身体，钻进她刚刚苏醒、脆弱不堪的意识！是污染！比之前更加凶戾、更加狡猾的污染！
“呃……”一声破碎的痛苦呻吟，不受控制地从她干裂的唇间溢出。左掌那道焦黑的伤口瞬间传来钻心的灼痛！那丝凝实的金线疯狂跳动，如同被激怒的毒蛇，本能地抵抗着入侵的恶意。
这剧痛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混沌的意识上！撕裂般的痛楚让她涣散的瞳孔猛地收缩！模糊扭曲的视野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污浊水面，剧烈地晃动、破碎，又艰难地开始重新聚焦。
视野的碎片艰难地拼凑——低矮漏风的雪窝棚顶……嶙峋冰冷的岩石轮廓……一张张布满血污、冰渣和巨大惊恐与希冀的脸……柱子、铁牛、大山、根叔……最后，是近在咫尺的、那张熟悉而憔悴、写满了巨大关切与后怕的脸——阿福！
阿福叔……
这个认知如同微弱却清晰的电流，瞬间贯穿了她麻木的神经。
她的目光艰难地转动，下意识地搜寻着什么。然后，她的视线定格在自己身边，那个蜷缩成一团、紧挨着温热岩石的小小身影——小草！
小草！她还活着！
巨大的庆幸如同暖流，瞬间冲淡了部分剧痛。但下一秒，林小雨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小草的状态极其糟糕！小脸惨白得没有一丝活气，嘴唇发紫，长长的睫毛覆盖着细小的冰晶，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如同即将燃尽的烛芯。她的身体在无意识地微微痉挛，每一次细微的抽搐都带着深入骨髓的痛苦。而她的怀里，那本至关重要的獠牙册子，封面獠牙符号上的金光黯淡到了极点，如同风中残烛，却依旧顽强地搏动着，散发着一层微弱却无比坚定的守护光晕，将她和自己笼罩在内。
小草……
林小雨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愧疚、心痛、巨大的担忧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是她……是她强行引动契约与污染自毁，那狂暴的意念碎片才冲垮了小草的意志，让她承受了焚炼经脉的剧痛，才换来她此刻的苏醒！小草用命……换回了她！
就在这时，林小雨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小草那只露在破旧袖口外、搭在温热岩石上的细瘦手腕！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如同被无形的冰锥狠狠刺中！
那手腕的皮肤之下，几道极其细微的、淡金色的、如同初生叶脉般的脉络，正随着小草微弱的心跳极其缓慢地搏动着！那脉络并非静止，每一次搏动，都隐隐与身下黝黑岩石深处传来的、极其微弱却平稳的“汩汩”地热脉动……产生着一丝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共鸣！
这……这是什么？！
林小雨的意识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那淡金色的脉络，散发着一丝微弱却异常熟悉的……契约气息？！不！不对！那不是纯粹的契约烙印之力！那气息更加稚嫩，更加生机勃勃，仿佛……仿佛是以她残破烙印崩毁时散逸的碎片为引，以册子金焰为炉，以小草自身的生命精元为薪柴……强行锻造出的、全新的、稚嫩的……灵脉雏形？！
小草……竟然在无意识中，以身为炉，引火焚身，在净化污染的同时……硬生生开辟出了一条连通地脉生机的……稚嫩灵根？！
这匪夷所思的景象带来的冲击，甚至压过了身体的剧痛！震惊、难以置信、巨大的担忧……种种情绪在她虚弱的意识中疯狂冲撞！这稚嫩的灵脉，是福是祸？小草的身体，还能承受吗？
“东家！东家你真的醒了？！”阿福带着巨大狂喜和哽咽的声音，终于冲破了死寂，将林小雨从巨大的震惊中猛地拉回现实！
柱子、铁牛等人也瞬间围拢过来，一张张疲惫绝望的脸上，此刻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光芒！东家醒了！他们的主心骨，他们的希望，回来了！
林小雨艰难地转动眼珠，目光扫过一张张劫后余生、写满依赖和希望的脸，最后落在阿福那张布满血污、写满关切的后怕脸上。她张了张嘴，喉咙里火烧火燎，只能发出极其嘶哑破碎的气音：“阿……福……叔……”
声音微弱得几乎被风雪吞没，却如同惊雷在众人心中炸响！是真的！东家真的醒了！
“在！在！阿福叔在！”阿福激动得语无伦次，巨大的喜悦让他暂时忘却了所有疲惫和恐惧，“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小草……小草她……”
林小雨的目光再次落回小草身上，眼中充满了无需言说的巨大担忧。
“小草丫头……她……”阿福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巨大的心痛，“她为了救你……引火焚身……烧掉了钻进她身体里的脏东西……现在……脱力昏过去了……但册子还亮着……护着她……”
引火焚身……烧掉污染……
林小雨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揪住。她看着小草手腕上那搏动着的淡金脉络，心中那可怕的猜想被证实了。小草……真的用这种近乎自杀的方式，开辟了灵脉！
就在这时！
小草紧贴温热岩石的身体，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不是痛苦的痉挛，而是一种仿佛受到某种微弱牵引的悸动！她手腕上那几道淡金色的细微脉络，搏动的频率极其微弱地……加快了一丝！如同初生嫩芽感受到了第一缕春风！
与此同时，小草怀里的獠牙册子，封面那黯淡的獠牙符号，竟也随之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仿佛在回应着那新生灵脉的悸动！
林小雨的心猛地一跳！她强忍着剧痛和虚弱，集中起刚刚复苏、依旧混乱不堪的精神意志，尝试着去“感知”小草手腕上那新生的、稚嫩的灵脉波动。
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生命脉动，如同初春破冰的第一滴融水，顺着小草的手腕，极其缓慢地流淌进林小雨残破的意识！那脉动带着小草的体温，带着地热的微腥，带着一种……与册子同源、却又更加灵动、更加生机勃勃的……守护意志！
小草……她的灵脉……在自发地……回应着册子的守护？！甚至……在极其微弱地……沟通着……身下这块地热岩石的生机？！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劈开混沌的闪电，瞬间照亮了林小雨绝望的意识！
“阿……福……”林小雨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嘶哑地开口，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迫，“听……听我说……”
阿福立刻凑近，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林小雨的嘴唇。
“小草……手腕……”林小雨的目光艰难地投向小草的手腕，又扫过身下那块散发着持续地热的黝黑岩石，“让她……贴着……石头……册子……别动……”
阿福瞬间明白了林小雨的意思！小草的状态和那块石头有关！
“柱子！铁牛！小心点！把小草挪一挪！让她整个手腕都贴在热石头上！别碰着伤口！”阿福立刻指挥。
柱子几人小心翼翼地挪动小草虚软的身体，让她那带着淡金脉络的手腕，完全贴合在温热岩石最暖和的凹陷处。
就在小草手腕完全贴合岩石的瞬间——
嗡！
獠牙册子封面那黯淡的獠牙符号，猛地爆发出一点比之前明亮许多的金光！如同被注入了新的燃料！那层守护光晕瞬间变得凝实、温暖！小草原本微弱到几乎消失的气息，也似乎……随之平稳了一丝？！
更令人惊奇的是，小草手腕上那几道淡金色的细微脉络，搏动得更加清晰有力了！一丝丝极其微弱、却真实不虚的暖流，仿佛顺着那脉络，从岩石深处被汲取出来，缓缓流入小草冰冷的身体！
窝棚内，死寂被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取代。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小草……她竟然能从石头里吸热？！
林小雨看着小草手腕上搏动得更加有力的淡金脉络，看着册子稳定下来的金光，看着小草那似乎平稳了一丝的呼吸，心中那块压得她喘不过气的巨石，终于松动了一丝。小草新生的灵脉，竟然真的能沟通地脉生机，反哺自身！虽然微弱，却是在这绝境中，点燃了第一缕……名为“希望”的星火！
然而，这缕星火，能照亮多远？能燃烧多久？
林小雨的目光穿透窝棚漏风的缝隙，投向外面风雪肆虐的黑暗，投向那道如同恶魔之眼的暗紫缝隙。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缝隙深处，那被暂时压制的凶煞核心，正发出更加暴戾、更加贪婪的无声咆哮！它绝不会善罢甘休！污染的反扑，只会更加疯狂！
潞州府城，暖阁之内。
李恪指尖的黑玉棋子轻轻落在棋盘一角，发出一声清脆的微响。他抬起温润如玉的脸，看向垂手肃立的吴先生，嘴角勾起一丝冰冷而掌控一切的弧度。
“流言，该起风了。”
吴先生躬身，黑巾下的眼中，毒蛇般的光芒幽然闪烁：“公子放心，‘夜枭’己入村。‘妖女引煞’‘童女祭阵’‘断龙山下己成死域’……这些种子，此刻想必己在那位赵师爷的案头，生根发芽了。”
窗外，潞州府城的万家灯火在沉沉的夜色中明灭，平静的表象之下，无形的暗流，己然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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