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方深埋冻土、散发着微弱却持续地热的黝黑岩石，成了这片死亡绝地中唯一的锚点。村民们如同冻僵的蚁群找到了最后的暖巢，用积雪和能找到的所有东西——破烂的衣物、冻硬的树枝、甚至从身上撕下的布条——在岩石坑洞上方勉强堆砌起一个低矮、漏风的雪窝棚。窝棚狭小，仅能勉强容纳拖架上的林小雨和蜷缩在她身边的小草，以及那本紧贴着小草心口、散发着稳定金光的獠牙册子。
阿福、柱子、铁牛、大山、根叔……所有幸存者都紧紧挤在窝棚入口附近，如同围着篝火的旅人，贪婪地汲取着从岩石缝隙中逸散出来的、带着硫磺气息的暖意。这点暖意虽然微弱，远不足以驱散深入骨髓的严寒，却如同黑暗中的烛火，强行稳住了他们即将冻僵的躯体，也稳住了在绝望边缘疯狂摇摆的心神。
窝棚内，气氛沉重而压抑。只有岩石深处传来的、极其微弱却平稳的“汩汩”声，如同沉睡大地的心跳，是这片死寂中唯一的生机回响。柱子裹紧了破烂的袄子，身体依旧控制不住地发抖，眼神空洞地望着外面呼啸的风雪。铁牛和大山靠着冰冷的石壁，疲惫让他们几乎睁不开眼，仅存的意识都在抵抗着饥饿带来的阵阵眩晕。根叔佝偻着身子，手里紧紧攥着几根早己揉碎的草根，浑浊的老眼警惕地扫视着窝棚入口外翻涌的黑暗，仿佛随时会有无形的毒蛇扑进来。
阿福背靠着冰冷的岩石，卷刃的朴刀横在膝上。他布满血污的脸上，冰渣混着冷汗冻结成壳。他没有睡，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最警惕的鹰隼，死死盯着窝棚深处——那里，小草蜷缩着，小小的身体紧挨着温热的岩石和林小雨，怀里的册子金光稳定，微弱的光晕笼罩着两人。小草的呼吸很轻，很浅，几乎感觉不到，小脸依旧苍白，嘴唇毫无血色，仿佛一朵随时会被寒风吹熄的冰花。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小草那只露在破袖外的手腕上。借着册子微弱的金光和岩石缝隙透出的暗红微光，那几道新生的、淡金色的、如同初生叶脉般的细微脉络，在白皙的皮肤下若隐若现。那脉络随着小草微弱的心跳极其缓慢地搏动着，每一次搏动，都隐隐与身下岩石深处那“汩汩”的地热脉动……产生一丝极其微弱的共鸣！
这奇异的景象，让阿福心中充满了巨大的后怕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敬畏。这小丫头……她用自己的命，劈开了幻境，烧净了污染，引来了这救命的暖源……她体内新生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是福？还是祸？
就在这时！
“呃……”一声极其微弱、却如同惊雷般在死寂窝棚中炸响的呻吟，从拖架上传来！
林小雨的身体猛地痉挛了一下！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
阿福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猛地扑到拖架边，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林小雨的脸！
只见林小雨那原本如同白纸般毫无血色的脸上，此刻竟泛起一种极其不正常的、病态的潮红！她的眉头紧紧蹙起，形成一个痛苦的川字，嘴唇无声地翕动着，额头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每一次颤抖都牵动着左掌那道焦黑的伤口，伤口边缘那丝彻底黯淡的金线，竟如同回光返照般疯狂地闪烁起来！一股更加浓烈、更加刺鼻的硫磺焦糊气息，混合着一种血肉被灼烧的恶臭，猛地从她身上散发出来！
“东家！”阿福失声惊呼，巨大的恐惧瞬间攥紧了他的心脏！这是……伤势恶化？！回光返照？！
柱子、铁牛等人也被惊醒，惊恐地围拢过来。
“热……好热……烧……烧起来了……”林小雨紧闭的双眼眼皮疯狂地颤抖着，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充满极致痛苦的呓语。她的右手无意识地抬起，痉挛着抓向自己的胸口，仿佛体内正有烈火在焚烧她的五脏六腑！
阿福伸手想去按住她，指尖却在触碰到她滚烫皮肤的瞬间猛地缩回！那温度，如同烙铁！
“根叔！快！快想想办法！”阿福的声音带着哭腔，巨大的无助感几乎将他击垮。
根叔佝偻着身子凑近，浑浊的老眼仔细看着林小雨痛苦扭曲的脸，又嗅了嗅空气中那浓烈到令人作呕的硫磺焦糊恶臭，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雪，嘴唇哆嗦着：“不……不对……这不是伤……是……是那鬼东西！那石头里的热……热毒！引动了她体内……残留的……凶煞之火！”
根叔的话如同冰水浇头！阿福瞬间明白了！林小雨体内残留着契约崩毁的反噬之力，残留着强行点燃污染的后遗症！那岩石的地热，虽然救了他们，却如同投入油锅的火星，瞬间引燃了她体内沉寂的凶煞余烬！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首蜷缩在林小雨身边、如同沉睡般的小草，身体猛地剧烈一颤！她怀中的獠牙册子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剧烈嗡鸣！封面獠牙符号上的金光瞬间暴涨，变得如同烧熔的金液般刺目灼热！那层守护光晕猛地收缩，不再覆盖小草自己，而是如同有生命般，化作一道凝练无比的金色光流，瞬间缠绕上林小雨那只痉挛抓向胸口的右手！
嗡——！！！
金光与林小雨滚烫的右手接触的刹那，一声低沉而宏大的嗡鸣再次响起！那金光并未被林小雨体内爆发的灼热驱散，反而如同找到了宣泄的出口，顺着她的手臂，疯狂地涌入她剧烈颤抖的身体！
“呃啊啊啊——！！！”
林小雨发出一声比之前更加凄厉痛苦的嘶吼！身体猛地弓起，如同被烧红的铁钎贯穿！她左掌那道焦黑的伤口，在金光涌入的刺激下，边缘那疯狂闪烁的金线骤然稳定下来，不再闪烁，而是如同烧红的烙铁般亮起！一股肉眼可见的、带着浓郁硫磺焦糊味的暗红色烟雾，如同被强行逼出的毒血，猛地从伤口处喷涌而出！
烟雾带着令人作呕的恶臭，瞬间弥漫了整个狭小的窝棚！柱子、铁牛等人被呛得剧烈咳嗽，眼泪首流，纷纷惊恐地向后退去！
烟雾中，林小雨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猛地下去。那骇人的灼热高温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脸上的潮红褪去，只剩下更加深沉的、近乎透明的惨白。剧烈的颤抖停止了，只剩下极其微弱的痉挛。她左掌伤口喷涌的暗红烟雾也迅速变得稀薄，最终只剩下丝丝缕缕的青烟。
缠绕在她右手上的金色光流缓缓退去，重新回到册子之中。獠牙册子封面上的金光也迅速黯淡下去，恢复了之前的微弱状态，甚至比之前更加黯淡，仿佛耗尽了最后的力气。小草的身体也随之软倒，彻底失去了意识，只有那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呼吸，证明她还顽强地活着。
窝棚内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呛人的烟雾和众人劫后余生般粗重的喘息。
阿福强忍着刺鼻的恶臭和眼中的泪水，颤抖着手，再次探向林小雨的鼻息。
气息……依旧微弱，如同风中残烛。
但……
阿福的心猛地一跳！
那气息虽然微弱，却不再像之前那样飘摇欲熄，反而透出一种……沉凝的、如同被淬炼过的精钢般的韧性！更重要的是，她左掌那道焦黑的伤口边缘，那丝金线虽然黯淡，却如同被重新锻打过，凝实无比，稳稳地亮着，散发着一种内敛的、微弱却无比坚定的暖意！那浓烈的硫磺焦糊恶臭也淡去了大半！
“东家……撑住了？”柱子捂着口鼻，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阿福没有回答，他的目光死死盯着林小雨的脸。就在刚才那金光涌入、暗红毒烟喷涌的瞬间，他似乎看到林小雨紧闭的眼皮下，眼珠极其微弱地……转动了一下？不是痛苦的痉挛，而是……一种有意识的转动？
是错觉吗？
窝棚外，风雪依旧凄厉。断龙石那道暗紫缝隙，无声地吞吐着致命的污染。潞州府城深处，李恪指尖的黑玉棋子轻轻敲击着榧木棋盘，发出规律的笃笃声，温润如玉的脸上，一丝冰冷的弧度在唇角缓缓勾起。吴先生垂手肃立，眼中毒蛇般的光芒闪烁。
而在这片被死亡与阴谋笼罩的绝地深处，狭小的雪窝棚内，那点微弱的金光，那丝沉凝的金线，那块散发着持续地热的黝黑岩石，以及岩石边蜷缩的、手腕上淡金脉络微微搏动的小小草影，如同冰封深渊中顽强搏动的心脏，在绝望的底色上，艰难地勾勒出一线……名为“可能”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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