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交请假的流程快得超出秦伊水预期,几乎是午饭前,她便在公司内部的行政软件中,看到了鹿易山和王总的批复,她以为鹿易山会卡自己一下,结果就这么顺顺利利的通过了。批复的后面,鹿易山还附带了一句话:“这一个月辛苦了,好好休息!”
这一切顺利得近乎虚幻,反而让她心里那点悬着的石头落得更深,砸得心口有些发闷。回到家她仓促地收拾了行李,带着几件换洗衣服、笔记本电脑,还有一个陪伴了她数年的玩偶娃娃。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具体去哪里。只在微信上给岳珊珊发了个简洁的定位——江南水乡地图上一个宁静的小点,附言:“己出发,落地聊。”
当出租车驶离小区,汇入城市午后开始拥堵的车流时,秦伊水靠在车窗上,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冰冷的钢铁森林和巨大的广告LED屏上闪烁的盛世珠宝光影。紧绷了二十多天的神经,如同骤然松弛的弓弦,嗡鸣着释放出巨大的疲惫。一种沉重的、却带着解脱感的空虚,沉甸甸地涌了上来,包裹住她。车窗玻璃映出她苍白疲惫的脸,像一张被揉皱又勉强展开的纸。
飞机平稳地降落在烟雨迷蒙的江南小城。的空气带着特有的、混合着草木清甜和淡淡水腥的气息,瞬间包裹上来,与那个永远充斥着中央空调循环风、咖啡因和打印纸味道的办公区判若两个世界。
推开那扇熟悉的、漆色有些斑驳的老式木门,家的气息混杂着厨房飘出的浓郁香气扑面而来,瞬间抚平了秦伊水眉眼间残留的最后一丝都市带来的刻痕。“哎哟!我的囡囡回来啦!” 母亲系着洗得发白的蓝底白花围裙,从厨房探出身,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惊喜和心疼,快步迎上来,接过她并不沉重的行李箱,“瘦了!又瘦了!跟你说了多少次,工作再要紧,饭也要好好吃!”
父亲坐在客厅那张磨得油亮的藤沙发上,闻声也抬起头,放下了手里的报纸,笑着摘下老花镜:“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晚餐丰盛得有些隆重。小小的折叠圆桌上,挤挤挨挨地摆满了秦伊水从小爱吃的菜:浓油赤酱的红烧肉油光发亮,碧绿的清炒时蔬点缀着雪白的蒜瓣,炖得奶白的鱼汤在汤碗里冒着袅袅热气,还有一小碟脆生生的家乡腌菜。久违的味道让舌尖都生出幸福的喟叹。
“多吃点,多吃点!”母亲不停地往她碗里夹肉,“瞧瞧这脸色,在外头肯定没吃好!这次回来能住几天?”
“请了年假,大概两周。”秦伊水扒着饭,含糊地回答,胃里被暖融融的食物熨贴着,紧绷的身体悄然放松。
“两周好啊,”母亲满意地点头,眼睛笑成了两条缝,“正好,好好养养。”她又夹了一筷子菜放到女儿碗里,仿佛随口闲聊般,话题却轻巧地转了个弯,“对了,隔壁王阿姨家的小女儿,比你小一岁,上个月刚生了二胎,白白胖胖的小子哟,可爱得很。”
秦伊水咀嚼的动作慢了一拍。
父亲也接口道,语气带着一种过来人的沉稳见识:“是啊,时间过得快。你看你张伯伯家的儿子,就是小时候老跟你一起放炮的那个小宝,他老婆也怀上老二了。人生大事啊,宜早不宜迟,该规划的时候就要规划起来。”
母亲放下筷子,看向秦伊水的眼神里充满了殷切的光:“囡囡,你跟妈说实话,外面……有没有谈着的朋友啊?”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点,带着点精明和希冀,“咱们家囡囡这么优秀,长得又好看,肯定有大把小伙子追的吧?要是没有合适的,妈妈这边也帮你留意着呢!咱们家虽说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但女儿人品样貌都是顶顶好的!”
话题如同投入平静湖水的小石子,激起了一圈圈名为“催婚”的涟漪。
一连几天,这涟漪非但没有平息,反而日复一日地扩大、汇聚。
这天,饭桌上,父母旁敲侧击的话题越来越集中于邻里街坊的婚育喜讯。楼梯间偶遇的老邻居,寒暄过后总会“顺口”关切一句:“伊水回来啦?在外面发展得好吧?个人问题解决了伐?眼光别太高哟!”就连母亲去菜市场买趟菜的功夫,回来都能拉着秦伊水絮叨半天,说哪个摊主又热情地要给她介绍在省城银行工作的“优质青年”。
空气中的轻松惬意渐渐被一种无形的压力取代,像江南恼人的梅雨,湿漉漉、黏糊糊地缠绕上来,驱散了最初的舒适与安逸。
假期的第五天清晨,秦伊水换上运动裤和T恤,想沿着熟悉的青石板路晨跑一圈,暂时逃离那无声的“围剿”。清晨的小镇还笼罩在一片薄纱般的雾气中,白墙黛瓦的轮廓在水汽里显得柔和而宁静。她刚跑过那座爬满青藤的石拱桥,就听见一个带着惊喜的女声:
“哎?秦伊水?是你回来了?”
秦伊水停下脚步,循声望去。桥头那家刚支开门板的早点铺子旁,站着一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女人。女人穿着宽松的家居服,头发随意地挽着,脸上带着睡眠不足的憔悴,但眉眼间依稀还能辨认出高中时的轮廓——是徐莉莉,高中时隔壁班的同学,一个文静内向、成绩平平的女生。
“莉莉?”秦伊水有些意外地走过去。
“真是你啊!好久不见!”徐莉莉热情地笑着,怀里的孩子正吮着手指,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秦伊水。“听说你在沪市的大公司,混得可好啦!”她的语气里是真切的羡慕。
“还行吧,也只是个打工的牛马而己。”秦伊水笑了笑,目光落在她怀里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婴身上,“你女儿?真可爱。”
“嗯嗯,刚满周岁,”徐莉莉脸上漾起母性的光辉,轻轻颠了颠怀里的孩子,语气变得熟稔家常,“哎,你这趟回来休假?歇几天?对了,你看我都糊涂了,”她朝早点铺子里喊了一声,“老公!再拿两个肉包出来!我老同学!”
铺子里走出一个穿着油腻围裙、微微发福的敦实男人,手里拿着两个热气腾腾的肉包,憨厚地笑着递过来:“老同学啊,你好你好!尝尝我家包子,皮薄馅大!”
秦伊水忙道谢接过。这时,早点铺里传来另一个小男孩响亮的哭嚎声。徐莉莉赶紧扭头朝里面喊:“小宝!别哭了!和妹妹一样乖!” 她无奈又娴熟地转向秦伊水解释,“大的那个,三岁了,皮得很!两个讨债鬼,累死人哦!”
她嘴上说着抱怨,眼底却盛满了一种踩在既定轨道上的、安稳踏实的满足感。她打量了一下秦伊水一身清爽的运动装束,感叹道:“还是你好啊,大城市自由自在!不像我们,整天围着孩子灶台转。不过话又说回来,”她话锋一转,语气带着过来人的劝诫,“咱们女孩子,事业再好也是给人家打工,关键还是得找个好归宿,生儿育女才是正经。你看你,条件这么好,可别太挑了,年纪不等人啊!我老公他表弟……”
那敦实的丈夫立刻配合地点头,笑容淳朴而务实。
后面的话,秦伊水有点听不清了。手里的肉包散发着的香气和灼人的热度,熨贴着她的掌心,她却感觉有什么冰凉的东西从指尖蔓延上来。她挂着礼貌而略显僵硬的笑容,应付了几句,找了个借口匆匆告别。
转身跑开时,徐莉莉那句“生儿育女才是正经”,像一枚冰冷的针,悄无声息地刺穿了她试图构筑的平静屏障。青石板路在脚下延伸,雾气似乎更浓重了些,包裹着身体,也缠绕着思绪。她拿出手机,指尖无意识地点亮屏幕。锁屏壁纸自动跳了出来——一张在公司茶水间无意拍下的照片。照片有些模糊,焦点在前景的绿萝上,后方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灯火,而玻璃窗的倒影里,恰好映出一个挺拔专注的侧影,鹿易山正低头看着手中的文件,轮廓清晰而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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