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泥泞的道路,在略显萧瑟的西郊停了下来。霍文薇扶着丫鬟的手下了马车,抬眼望去,齐家设立的粥棚前己排起了蜿蜒的队伍,衣衫褴褛的灾民捧着破碗,脸上写满了疲惫与饥饿。
空气中弥漫着柴火烟气、稀粥的清寡气味,以及若有似无的、从人群深处飘来的伤病气息。
“吴姑娘,这边请。”霍文薇侧身,对紧随其后的林一低声道。她谨记着林一此刻的化名——吴晓。“这便是我母亲齐家设立的粥棚。”
林一的目光扫过人群,轻轻颔首:“多谢三小姐引路。”她的声音透过面纱,带着一种沉静的穿透力。
她并未多言,径首走到粥棚旁一块稍显开阔的空地,从随身的布囊中取出一块素净的布幡,上书“义诊”二字,稳稳地挂在一旁的棚柱上。
随即,她利落地支起一张简陋的木案,铺上干净的粗布,摆开针囊和几包常用的草药。
清淡的米粥香气与草药特有的苦涩气味渐渐交织、融合,在这片弥漫着愁苦的天地间,竟也奇异地氤氲开一丝属于人间的、带着坚韧的烟火气。
林一悬着素白面纱,衣裙亦是简朴的月白,安静地坐在案后,那沉静的姿态,仿佛自带一股抚慰人心的力量,让周遭的喧嚣都沉淀了几分。
霍文薇并未如林一预想般离开。她看着林一有条不紊地准备,眼中流露出复杂的神色。见林一坐定,霍文薇主动上前,轻声道:“吴姑娘,可需要帮手?我看你这儿怕是很快就要忙起来了。”
林一抬眸,隔着面纱,那双清亮的眼睛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三小姐竟还未回府?”
霍文薇微微摇头,唇边浮起一抹温婉却略显疏离的笑意:“文薇心中对吴姑娘很是敬佩。况且,看着这些流离失所的百姓,心中亦是不忍。既是母亲设了粥棚,我身为女儿,也想尽一份心力。不知吴姑娘……可会嫌弃文薇笨拙?”
她语气诚恳,姿态放得极低。她己遣人回府禀告过行踪,料想不会有人来驱赶这位跟渊王有关系的“吴姑娘”。
更深层的原因,她心知肚明——自己乃姨娘所出,嫡母齐夫人待她虽无苛待,却也绝谈不上亲厚。此刻贸然回府,未必能得什么好脸色,倒不如留在这粥棚旁,借着帮忙义诊的名头,既能博个善名,也能……在这位似乎“吴姑娘”面前留个好印象。
“三小姐言重了。”林一的声音依旧平静,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我在此处义诊,借的是知府夫人的地方,若有风波,还望三小姐到时能替我分说一二。有你在,我安心许多。”
霍文薇心下了然,林一这是在婉转地寻求庇护。她面上笑意加深,恰到好处地回应:“吴姑娘不嫌弃就好。”
心中却暗自思忖,看来这位吴姑娘行事也颇为谨慎。她走到一旁,主动帮着整理林一带来的药材。
不出所料,那面“义诊”的布幡如同暗夜中的一点微光,迅速吸引了众多在苦难中挣扎的身影。
很快,林一的案前便排起了比粥棚更长的队伍。大多是面色蜡黄、骨瘦如柴的贫苦百姓,更有许多衣衫褴褛、步履蹒跚的老弱病残,甚至以乞讨为生的可怜人。浑浊的眼神、溃烂的伤口、散发出的病气,都足以让寻常闺秀退避三舍。
然而,案后的林一,眉眼始终沉静如一幅工笔水墨画。面纱遮挡了她的表情,却挡不住那双专注而温和的眼眸。
面对伸来的布满污垢或伤痕的手臂,她未曾有过一丝一毫的蹙眉或嫌弃。素白的手指轻轻搭上那些粗糙、冰凉的腕间,动作稳定而轻柔,仿佛那并非来自陌生流民的肢体,而是需要她倾尽心力去呵护的珍宝。
霍文薇在一旁递送药材、维持秩序,看着那越排越长的队伍,眼中难掩惊诧:“竟还有这么多病患……府衙不是也派了大夫和太医前来吗?”她原以为有了官方的力量,林一这里应当清闲些。
林一刚为一位咳嗽不止的老妪开完药方,示意霍文薇将包好的草药递过去,这才低声道:“灾民如潮,病患何止千百?大夫和太医纵有三头六臂,也难免顾此失彼。我虽力薄,能多看一个,或许就能多挽回一条性命,多减轻一分苦楚。尽力而为罢了。”
她的话语平淡,却蕴含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此时,在距离粥棚和义诊点有一段距离的雨巷尽头。雨水顺着青碧色的瓦檐滴落,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溅起细小的水花。一把水墨丹青晕染的油纸伞静静撑开,隔绝了斜织的雨幕。
伞下,季景珩一身素色锦袍,身姿挺拔如修竹。他面容白皙清润,俊雅端方,气质如玉,此刻正凝神望着粥棚旁那处小小的义诊点。深邃的目光穿透雨帘,牢牢锁定了案后那抹素白的身影。
霍文彬恭敬地站在渊王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气息收敛得极好。他顺着季景珩的目光看去,自然也看到了自家三妹忙碌的身影,心中微凛。
见王爷突然驻足良久,只当他是因上次之事迁怒于霍文薇,忙低声解释,声音轻得几乎融入雨声:“王爷,卑职也未曾料到三妹妹会在此处。”
“你妹妹?”季景珩似乎才从专注的凝视中回神,顺着霍文彬的示意,目光掠过林一,落在她身后那个穿梭于案前、递送药包的霍文薇身上,语气带着一丝恍然,显然方才并未留意到她。
“无妨。”季景珩的目光很快又落回林一身上,语调平淡却不容置疑,“记住,此刻起称我‘公子’即可。吩咐下去,所有人务必谨慎,莫要暴露我的身份。”
他的视线胶着在那方素白的面纱上,眼神深邃,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探究和……某种霍文彬无法解读的复杂意味。
“是,公子,卑职领命。”霍文彬立刻改口,垂首应道。
季景珩不再言语,骨节分明的如玉长指稳稳握着伞柄,在伞下静静伫立。雨丝如幕,他的目光却如炬,穿越人群与距离,专注地捕捉着那抹素白身影的每一个细微动作——她如何为枯瘦的老者切脉,如何凝神书写药方,如何低声叮嘱病患注意事项……案前人流不息,她始终有条不紊,那份专注与沉静,仿佛在混乱的灾民营地中开辟出了一方安稳的小小净土,忙碌得不可开交,却自有一股令人心折的气度。
霍文彬得了指令,悄然离开季景珩身边,快步穿过人群,来到了林一那简陋的临时“诊所”前。
“三妹妹。”他出声唤住了正低头从药包里取药材的霍文薇。
霍文薇闻声抬头,见到霍文彬,脸上顿时显出惊讶:“大哥?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依旧专注于眼前病患、仿佛未曾察觉来人打扰的林一。
霍文彬的目光也自然而然地转向了林一,带着审视与好奇:“我还想问你呢,怎么跑到这西郊粥棚来了?母亲可知晓?”他的视线落在林一身上,“这位姑娘是……?”
林一仿佛完全沉浸在医者的角色中,对霍文彬的问话恍若未闻。她正耐心地询问着一位抱着咳嗽小儿的中年妇人,语气温柔,没有丝毫不耐,甚至没有将目光分给霍文彬一丝一毫,那份专注几乎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
霍文薇一边将手中的药材递给妇人,一边解释道:“这位是…吴姑娘…也是渊……”话刚出口半句,她猛然意识到自己险些失言,心头一跳。
“三妹妹!”霍文彬立刻沉声打断,声音虽低却带着警示的意味。他迅速瞥了一眼林一,见她依旧毫无反应,才压低声音急促道,“公子马上过来了,我先走了。你……好自为之。”
他的目光再次不由自主地落在林一那双露在面纱外的眼睛上——清澈、沉静,却又像蕴藏着万千星辰,专注时仿佛能洞悉一切。一个极其荒谬的念头瞬间掠过霍文彬的心头:竟有种冲动,想伸手揭开那碍事的面纱,一睹这双眼睛的主人究竟是何等容颜。
这念头让他自己都悚然一惊。他迅速收敛心神,不敢再看,只对霍文薇使了个眼色,便转身匆匆没入人群之中。
霍文薇握着药材的手指微微收紧,手心沁出一点薄汗。大哥的提醒让她彻底清醒过来,自己方才差点就泄露了“渊王”二字!
她暗自懊恼,同时心中也升起巨大的疑惑:渊王殿下竟然还要刻意在林一面前隐藏身份?她原本以为林一是渊王的外室,这些义诊所为渊王收拢民心之举,林一必然知晓内情,所以她才特意留下,想在渊王面前展现自己襄助之功,只待渊王亲自过来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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