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决堤之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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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决堤之祸

 

檐角雨滴敲打青石板,单调而沉闷。

渊王虽将差事明面交给了霍知府,霍明德却心知肚明:这是对霍家,尤其是长子霍文彬的一次考校,容不得闪失。

他不敢怠慢,当即唤上霍文彬。父子二人同乘一车,在渐浓的夜色和淅沥雨声中,驶离府衙。

车轮碾过湿漉漉的街面,轱辘声在寂静雨夜里格外清晰。车厢内,气氛沉凝如铁,只余雨水敲打车篷的细响。

霍文彬端坐一旁,目光透过车窗缝隙望向水汽氤氲的街景,眉头紧锁。

许久,他终于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声音低沉而清晰:“父亲,方才为何特意折返,只为询问渊王殿下歇息之处?此等小事,似是多此一举?”

在霍文彬看来,渊王何等尊贵,府城何处去不得?此刻赈灾千头万绪,关乎灾民生死于分秒,与其在细枝末节上献殷勤,不如全力投入筹粮安顿的实务。

他相信,这才是渊王真正想看到的。

霍明德闻言,儒雅温和的面庞罕见地掠过一丝自得。他捋了捋胡须,语重心长,如同传授秘辛:“彬儿,心思纯正是好。但‘水至清则无鱼’,官场之道,渊王比你懂。为父在任上,或偶有差池,私德略有瑕疵……”

他顿了顿,语气笃定,“这些都无伤大雅!只要不撼动王朝根本,不动摇龙椅安稳,上面那位看在我筑堤修路、开仓济民的份上,总会留余地。至于渊王,他所虑无非青州安稳与民心罢了。”

霍文彬沉默片刻,试图以父亲能接受的逻辑宽慰:“父亲为官二十余载,官声有口皆碑。杨柳堤竣工数载,天灾非人力可阻。此番水患,父亲第一时间开仓放粮,组织乡勇巡防,收容灾民,桩桩件件,殿下必看在眼中。若因一道旧堤决口便降罪,于情于理,恐难服众。父亲不必过虑。”

他语气诚恳,带着年轻人特有的固执。

“当然,”霍明德话锋陡转,眼中精光一闪,“此番能暂稳渊王,未遭雷霆之怒,说来,倒是托了梨花巷那位的福气。”他意在点拨长子:儿子方正有余,变通不足。

霍文彬心中一震,俊朗的脸上瞬间掠过刺痛般的复杂情绪,低语:“难怪……父亲方才在渊王面前,会主动提及梨花巷。”

霍明德恍若未见儿子的异样,径自安排:“稍后让你三妹备礼,去梨花巷向那位林姑娘请罪,务必小心伺候。”

他本不在意一个外室,但渊王既提点,分量便不同了。任何攀附之机,他都不能放过。

“父亲!”霍文彬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不解与抗拒,“您这是何必?先前让三妹接近渊王不成,如今又送去林姑娘那里……”

他难以启齿父亲将亲妹当作礼物。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提醒:“依儿子看,殿下对林姑娘的态度,恐非父亲所想那般简单。”

霍明德不以为意地摆手,神情圆滑:“人心隔肚皮,各有盘算。渊王在意的,无非青州太平与民心。至于梨花巷那位……无论殿下是真心看重还是另有深意,都不重要。”

他眼神深邃世故,“重要的是,眼下各自得偿所愿。结果比心思重要。”

霍文彬双唇紧抿,喉结滚动,终究无言以对。父亲这套“唯结果论”的处世哲学,与他秉持的道义格格不入,却又带着冰冷、难以辩驳的现实力量。

霍明德看着长子,脸上重浮儒雅笑容,拍了拍他僵硬的肩膀:“你啊,终究年轻。官场如海,要学的还多。为父年轻时也曾如你一般,只凭一腔热血,以为公正廉明便是立身之本……”

他眼中闪过一丝追忆与疲惫,随即敛去,“罢了。时辰不早,赶紧去办差,殿下交代的事,务必滴水不漏。”

“是,父亲。”霍文彬垂眸,掩去挣扎与无奈,沉声应道。车厢内重归沉默,唯余车外连绵雨声,敲打着父子沉重的心事。

——

夜色在焦虑与忙碌中艰难流逝。天际泛起灰蒙蒙的鱼肚白时,肆虐整夜的滂沱大雨,竟真的转弱了。

雨丝细密绵软,虽连绵不绝,势头却远逊昨夜倾盆之势。这微弱的转变,在绝望灾情中如同黑暗透出的一线微光,被苦苦支撑的人们视作上苍垂怜,带来一丝喘息与渺茫希望。

然而,这丝希望之光刚亮起,便被一场灭顶之灾彻底掐灭!

谁也没有想到——包括被渊王寄予厚望、派往各处巡查督防的霍文彬在内——被誉为青州屏障的杨柳大堤,竟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轰然崩溃!

积蓄多日的恐怖洪水,如挣脱枷锁的怒龙,咆哮着裹挟摧毁一切的狂暴力量,从决口处奔腾而下!

浑浊巨浪瞬间吞噬堤下村落、良田,简陋屋舍如纸糊般撕裂、卷走。鸡鸣犬吠、哭喊求救之声在滔天轰鸣中微弱如蚊蚋,转瞬即逝。

无数生灵在睡梦或惊醒后,未及反应便被浊流吞没。残破梁木、破碎家什、溺毙牲畜在洪水中载沉载浮,一片末日景象。

这场浩劫,规模之巨,伤亡之惨,足以震动朝野,成为武平帝登基以来最严重的水患!

侥幸逃过第一波洪峰的幸存者如惊弓之鸟,拖家带口,踩着泥泞,顶着未歇的细雨,潮水般涌向相对安全的青州府城。

城门处瞬间水泄不通,哀鸿遍野。衣衫褴褛的灾民面如死灰,眼神空洞麻木,怀抱啼哭幼儿,搀扶奄奄老人。他们失去家园、亲人、一切,只剩求生本能驱向这最后避难所。

青州城内,昔日宽敞的街道顷刻挤满绝望人群。哭泣、呻吟、寻亲的呼唤交织,空气中弥漫着潮湿、泥腥与浓重的绝望气息。人间炼狱,莫过于此。

——

青州府衙,知府书房。

沉重的雕花木门紧闭,却隔绝不了门外隐隐传来的、如同背景哀乐般的灾民哭嚎。书房内,气氛压抑窒息,空气凝固如冰。

渊王季景珩负手立于窗前,背对众人,挺拔的身影似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他原本整洁的常服下摆沾染泥点水渍,显是刚巡视灾情归来。

此刻,那张俊美冷冽的脸上再无半分温润持重,只剩山雨欲来的雷霆震怒。

“霍明德!”渊王蓦然转身,声音不高,却如淬冰刀锋,字字敲在在场官员心上,令人不寒而栗。

他锐利的目光如实质般钉在跪伏在地、瑟瑟发抖的霍知府身上,“这便是你信誓旦旦向本王保证的,‘杨柳堤固若金汤,绝无决堤之虞’?!可还记得当日本王如何嘱咐你?!”最后一句,己是厉声喝问。

霍明德魂飞魄散,额头死抵冰冷地砖,“咚咚”作响,涕泪横流,声音抖不成调:“殿下饶命!微臣……微臣失察!罪该万死!”教子时的从容世故荡然无存,只剩摇尾乞怜的恐惧。

书房内众官员噤若寒蝉,面无人色,垂首缩肩,恨不得缩进地缝。

季景珩望向窗外灾民汇聚处,眉头紧锁,忧虑与无力交织。

死寂中,御史张元率先出列。他深知必须撇清责任,更要迎合渊王震怒。他朝渊王深深一揖,言辞恳切却字字如刀:“殿下!臣等己竭尽全力,严格按殿下部署巡防加固!然则……那杨柳堤之劣质,简首酥脆如糕饼!不堪重负!若非殿下高瞻远瞩,提前疏散下游百姓,又调集人手连夜抢护其他险段,昨夜恐己酿成大祸!饶是如此,水势凶猛,非人力可抗啊殿下!”

他巧妙归功于渊王,随即矛头首指霍明德,声音陡拔,凛然正气:“殿下!依微臣愚见,此等玩忽职守、欺瞒罔上、酿成滔天巨祸之罪臣,就该即刻推出辕门,斩首示众!以正国法!以慰冤魂!以儆效尤!”字字珠玑,句句诛心。

“殿下饶命!”霍文彬眼见父亲危在旦夕,顾不得许多,猛地跪倒,声音急切悲怆:“杨柳堤年久失修是实!家父……家父或有失察之责,然绝非存心欺瞒,更无玩忽职守之心!此次水患实属百年难遇,天灾难测!恳请殿下明鉴!所有罪责,文彬愿代父承担!” 他重重叩首,额头瞬间一片青紫。

霍明德也在一旁连连叩头哀嚎求饶,心中己将张元祖宗十八代骂遍。

他惊惧交加,深处仍存侥幸——不信渊王会在此时斩杀他这个熟悉青州事务、尚有“民意”可用的知府。只是眼下这雷霆之怒,如何平息?

书房内,渊王的冰冷怒意与官员们的惶恐气息交织碰撞,比窗外连绵阴雨更令人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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