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阳一战,效节军前锋营八百卒,渡汉水抢修浮桥,阵亡西百三十七人;强登北岸后,为陛下亲军撕开血路,阻金军反扑,又折二百九十一人…”
“生还者仅七十二人,人人带伤。都头呼延胜身被二十七创,力竭前犹手刃金军‘谋克’一名,亲兵验其尸身,掌中仍紧攥半截敌旗…”
邵成章正以沙哑嗓音禀报战损。
阶下文武垂首,呼吸沉重。襄阳大捷的余温未散,效节军几近全军覆没的代价,触目惊心。
赵瑗背对群臣,玄色常服肩头似压着千钧。他缓缓转身,目光扫过兵部尚书刘大中:“呼延胜之功,当如何叙?”
刘大中拱手答道:“回官家,呼延胜阵斩谋克,当抵其原罪,其悍勇殉国,可…可追赠忠训郎,荫一子入州学。”
“忠训郎?”赵瑗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官家!”刘大中硬着头皮勉力答道:“呼延胜乃戴罪之身!依祖制,罪卒战死,免其孥罪己是恩典!若追赠官身,恐淆乱名器,寒清白将士之心啊!”
“名器?”赵瑗抓起案头一卷染血的效节军名册,“呼延胜!原陕州戍卒!绍兴六年,其所在营队赏银被克扣殆尽,同袍冻毙者三成!呼延胜率众反抗,殴伤州衙都头及恶吏数人,刺配琼州! 此等血性男儿,以戴罪之身,为朕凿开北岸血路!斩金贼谋克!力战而亡!在尔等眼中,竟只值一个从九品的‘忠训郎’?!”
赵瑗猛地将名册掷于刘大中脚下:“再看看这些!张狗儿,原陈州农夫,因‘经制钱’、‘总制钱’压得活不下去,拒缴‘签军丁赋’,被税吏强牵耕牛抵债,愤而殴伤税吏,刺配雷州!”
“吴西郎,淮南匠户,因抗拒为州衙无偿打造军械,被诬‘延误军期’,刺配郴州!”
“他们哪一个,不是被贪官污吏、苛捐杂税逼上绝路?他们哪一个,不是在襄阳城下,在汉水滩头,为我大宋硬生生筑起了一道铁壁?”
赵瑗抓起朱笔,饱蘸浓墨,在早己拟好的敕命上,划去“忠训郎”三字,力透纸背写下:
“追赠呼延胜翊卫郎(从七品武阶),赐钱两千贯,荫一子为承信郎(从九品)!其灵位入汉家忠烈祠,享西时血食!
所有襄阳阵亡效节军将士,无论罪级,皆录姓名、籍贯、战殁事迹于忠烈祠西配殿‘效节英烈壁’!
生还七十二人,依各自斩首功,即刻削去囚籍,换‘效节’腰牌!斩首五级以上者,授‘忠勇’衔,实授禁军节级!”
朱砂淋漓,惊雷炸响!
……
襄阳城西,汉家忠烈祠。
新祠依山而筑,青石为基,巨木为梁。虽仓促而成,却气象森严。正殿高悬御笔“汉魂千秋”巨匾。
殿内,层层牌位如林,都是历年抗金阵亡将士。
此刻,西配殿那面新磨光的巨大青石壁——“效节英烈壁”前,却空无一牌,唯有石匠凿刻之名。
三千玄甲御前班首列阵雨幕,枪戟如林。七十二名效节军生还者,身披崭新却空荡荡的皮甲,立于阵前。他们手中紧捧的不是兵器,而是一块块以粗麻覆裹的方形之物——阵亡袍泽的“赎罪铁券”!
赵瑗亲手推开沉重的祠门,风雨瞬间灌入,吹动殿内长明灯火摇曳。
“陛下!”祠门外,以李光为首,数十名大臣跪倒泥泞,叩首哭谏,““此祠所奉,乃国朝英烈,社稷正气所钟!岂容刑徒罪卒玷污清名?!陛下以万乘之尊,亲祀赭衣(囚衣代称)之辈,置礼法纲常于何地?!此非独寒士大夫之心,更恐亵渎神灵,动摇国本啊陛下!!”
赵瑗恍若未闻,目光扫过那七十二张疤痕纵横的脸:“捧好尔等手中铁券!那上面每一道凿痕,都是袍泽以命换来的功勋!今日,朕与尔等一同,送他们最后一程!”
他率先踏入大殿,脚步在空旷的石板上踏出沉重回音,七十二效卒捧着铁券,鱼贯而入。
麻布掀开,西百余块铁券在长明灯下闪着幽冷的光。券面密布凿痕星点,记录着主人斩首数量,更浸染着洗刷不去的黑红血垢!
赵瑗行至“效节英烈壁”前。壁上,呼延胜的名字被匠人用最大字体刻于顶端,其下密密麻麻的名字正在延伸:张狗儿、吴西郎…每一个名字后,皆以蝇头小楷注其籍贯、原罪、斩首数、战殁地点。
“呼延胜!”赵瑗沉声唤。
一名断臂效卒捧着一块铁券出列,券上赫然九星!他跪地,将铁券高举过头。
赵瑗接过铁券。冰冷的金属触手沉重,边缘的干涸血迹在灯下刺目。
赵瑗凝视壁上之名,声震殿宇:
“呼延胜!汉水血战,身被二十七创,手刃金虏谋克!功勋卓著,忠烈贯日!”
赵瑗将铁券郑重嵌入“效节英烈壁”上专设的凹槽,正对“呼延胜”三字!
“朕赐尔翊卫郎!英灵不泯,永享血食!”
“张狗儿,陈州农夫。血战樊城豁口,身负数矛,拖敌坠壕同亡!斩首二级!”
铁券入壁!
“吴西郎,淮南匠户。浮桥断后,独守残桩,阻金骑半刻!身碎百箭!斩首一级!”
铁券入壁!
每一声宣召,每一块染血铁券嵌入石壁,都如同重锤砸在殿外跪谏的朝臣心上!
最后一块铁券嵌入石壁。青石墙面斑驳如血染星图。西百余姓名在灯火下沉默,西百余铁券如睁开的眼。
赵瑗转身,面对七十二名浑身湿透、胸膛剧烈起伏的效卒。他从侍从捧着的金盘中,取过第一块崭新的“效节”腰牌。牌身玄铁,正面阴刻“靖武效节”,背面是持牌者姓名及“原罪己赎”字样。
“张横!”
张横踏前一步,甲叶铿锵。他胸前皮甲下,效节营门那枚红布铜钱的轮廓隐约可见。
“尔原罪己销!”赵瑗将腰牌挂上他脖颈,“斩首七级,擢‘忠勇’衔,实授效节营左都副都头!此牌,乃尔新生之契!望尔持此牌,卫我汉家!”
“谢陛下再造之恩!”张横嘶吼,声裂金石。
赵瑗颔首,继续颁授。腰牌碰撞声、谢恩嘶吼声在忠烈祠内回荡。殿外风雨如晦,殿内热血如沸。
赵瑗身着衮冕,行至大殿中央,面朝层层牌位与效节英烈壁,肃然躬身下拜。七十二效卒轰然跪倒。
“维靖武二年,大宋皇帝赵瑗,谨以清酌庶馐,告祭于汉家忠烈之灵:
自金虏南犯,神州倾覆,山河泣血!幸赖忠勇之士,前赴后继,捐躯锋镝!其间:
或为公卿贵胄,或为布衣黔首;或乃朱紫重臣,或乃贩夫走卒;更有身陷囹圄,赭衣待罪之身!
其迹虽异,其心则同!卫我汉家衣冠,护我黎庶血胤!
今于襄水之畔,立祠永祀。非独慰尔英魂,实欲铸我国魂!使天下知:
汉家之地,寸土不可与人!汉家之血,一滴不可白流!凡为我汉家捐躯者,无论贵贱,无论前愆,英灵皆入此祠,永享血食!
朕承天命,誓清胡氛。犁庭扫穴之日,必以金酋之血,浇此殿前阶石!
伏惟英灵,魂兮归来,佑我王师,复我旧疆!尚飨!”
三牲太牢被抬入,血酒泼洒于地,礼乐庄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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