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是从清晨开始的。
意识刚从一夜无梦的深沉中浮起,耳朵就先捕捉到了声音。
不是鸟鸣,不是风声,而是密集的、持续的、带着某种宣告意味的噼啪声,敲打在屋顶、窗棂、以及楼下花园的叶片上。
我睁开眼,翡翠绿的瞳孔适应着室内昏暗的光线。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仿佛被一只巨手按低了,沉甸甸地压在扩建后的城镇模型之上。
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窗上,噼里啪啦,急促得如同鼓点,汇聚成一道道湍急的水流,蜿蜒滑落,将窗外的世界扭曲、模糊。
视野被厚重的雨幕切割,远处那些新建的街道、空置的店铺、甚至昨天还能清晰看到的公园轮廓,此刻都隐没在一片苍茫的、望不到边际的雨雾之中。
入秋了。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清冽潮湿的气息,带着明显的寒意——这是入秋的第一场雨,也是我们从米塔世界浴血归来后,这个世界迎接我们的第一场真正的雨。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心头。是凉意?是清新?还是一种…久违的、被自然力量包裹的真实感?
我掀开温暖的被子,赤脚踩在地板上,微凉的触感让我彻底清醒。随手披上搭在床边的薄绒睡衣,套上软底拖鞋,没有惊动还在熟睡的纱世里和呼吸平稳的寒璃,我轻轻拉开了通往阳台的玻璃门。
呼——!
一股裹挟着浓重水汽和寒意的风猛地灌了进来,瞬间吹乱了我额前的刘海。我毫不犹豫地踏了出去,反手关上门,将自己完全暴露在阳台的暴雨之中。
阳台顶棚只能遮住一部分,冰冷的雨滴被风吹斜,肆无忌惮地扑打在我的脸上、手臂上、睡衣上。细密的水珠溅在皮肤上,带来一种陌生又无比清晰的触感——冰凉,微痛,带着自然造物的重量和力度。
力道不小,带着秋日特有的、沁骨的寒意。水珠顺着脸颊滑落,有些钻进领口,激起一片小小的战栗。但我没有退缩,反而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空气是的、冰冷的,带着泥土被冲刷后的腥气,以及植物被雨水洗刷后的清新。这感觉…如此陌生,却又如此…生动。
在代码的世界里,天气不过是预设的贴图和音效,感官信号是精确但冰冷的模拟。而此刻,打在皮肤上的每一滴雨,掠过身体的每一缕风,都带着一种原始的、粗糙的、无法完全被程序定义的“真实”。
是米塔世界归来后,对这个扩展后世界更细腻感知的觉醒?还是因为经历了太多,连感官也变得更加敏锐?
我张开双臂,微微仰起脸,任由雨水冲刷。这冰冷而有力的触感,像一场洗礼,冲刷着昨夜的梦魇残留的粘腻感,也冲刷着内心深处那些盘踞的、关于“虚假”与“真实”的迷思。
雨水是真实的,此刻的寒冷是真实的,胸腔里那颗因为感知到这一切而微微悸动的心…也是真实的。
“莫妮卡…?”
身后传来纱世里带着浓浓睡意的、软糯的声音。我睁开眼,回头。纱世里揉着眼睛,穿着她粉色的吊带睡裙,也走到了阳台门边。
她看着门外这倾盆的雨幕,看着那被雨雾彻底模糊、连轮廓都消失不见的远方,天蓝色的眼眸里,那刚睡醒的懵懂迅速被一层显而易见的落寞覆盖。阴沉的雨天,对她而言,似乎总容易勾起一些不那么明媚的情绪。
她走到我身边,小手轻轻搭在我的肩膀上,指尖带着暖意。“雨好大啊…” 她的声音闷闷的,“外面什么都看不清了…灰蒙蒙的,感觉…有点难过。”
我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对她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纱世里,雨天也有雨天的好处哦。” 我指向阳台边缘,雨水在栏杆上汇聚成小瀑布,欢快地流淌,“你看,它把整个世界都洗得干干净净,让空气变得这么清新。”
我又指了指楼下花园里被雨水打得摇曳生姿、反而显得更加翠绿鲜活的植物,“而且,这样的天气,不正适合安安静静地待在家里,做点温暖的事情吗?不是只有晴天才是最好的,每一种天气,都有它独特的美和意义。”
纱世里歪着头,天蓝色的眼眸望着我,又看看雨,似乎在细细品味我的话。渐渐地,她眼中的落寞消散了一些,虽然天空依旧阴沉,但她的嘴角微微向上弯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嗯…部长说的好像有道理呢。感觉…没那么讨厌了。”
“莫妮卡小姐的见解,总是富有哲理。”清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寒璃不知何时也起来了,她靠在门框边,冰蓝的眼眸注视着雨幕,包扎的右手轻轻搭在左臂上。
她的神情有些遥远,似乎在透过这场雨,看向另一个早己湮灭在数据尘埃中的世界。“在我的…家乡,雨季意味着漫长而危险的潮汐,但也孕育着独特的苔藓森林。雨,确实不止一面。”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自从那…之后,我很久没有静下心来,感受过一场纯粹的雨了。”
我心中微动,看向寒璃,又看向纱世里,一个念头闪过:“既然大家都有感触…不如,我们来写诗吧?就写这场雨。把你们此刻感受到的,无论是什么,都写下来。”
纱世里的眼睛瞬间亮了:“写诗?好呀好呀!” 她似乎完全被这个提议点燃了,刚才的落寞一扫而空。寒璃也微微一怔,随即冰封般的脸上浮现一丝极淡的、带着暖意的松动,轻轻点了点头:“…好。很久,没有触碰文学了。”
我们三人走下楼,客厅里己经亮着温暖的灯光。优里正坐在窗边的单人沙发里,捧着一本诗集安静地阅读,紫色的长发柔顺地垂在肩头。
夏树则盘腿坐在厚厚的地毯上,面前摊开一本漫画,嘴里叼着一片涂满果酱的吐司。
美雪慵懒地蜷在长沙发里,赤着的双脚在沙发边晃荡着,艾尔窝在她腿边打盹,她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手指卷着自己乌黑的长发,深红的眼眸望着窗外的雨发呆。
“早。”我打招呼道,“其他人呢?”
优里抬起头,推了推眼镜,紫瞳含着温和的笑意:“米拉还在睡。至于米塔们…” 她指了指天花板,楼上隐约传来一阵阵刻意压低却依然能听出兴奋的喊声——“碰!”“杠!”“胡了!哈哈!” … “她们在纱世里的游戏室里打牌呢,看起来战况激烈。”
“打牌?” 夏树咽下吐司,撇撇嘴,“那几个家伙,瘾可真大。” 但语气里没有嫌弃,反而带着点笑意。
我忍不住也轻笑出声:“呵呵,她们倒是会找乐子。”
“嗯....” 我走到客厅中央,“雨下得这么大,不如我们像以前在文学部那样,以‘雨天’为主题写首诗吧?寒璃也加入。” 我看向寒璃,她轻轻颔首。
“诶?写诗?” 夏树撇撇嘴,“我又不像优里那么会写…”
“重在参与嘛,夏树,” 优里温柔地鼓励,“写出自己的感受就好。”
“哼,写就写!怕你啊!” 夏树立刻被激起了好胜心,抓起铅笔和本子。
“听起来很有趣。” 美雪也来了兴致,从旁边茶几上抽了张便签纸。
纸笔很快准备好。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哗啦啦的雨声作为背景音,以及沙沙沙的写字声——笔尖划过纸张,如同雨丝掠过大地。
每个人都在自己的世界里,捕捉着这场雨带来的独特心绪。
纱世里咬着笔头苦思冥想,寒璃则望着窗外的雨,眼神有些放空,似乎在从遥远的记忆里打捞词汇。
过了好一会儿,大家似乎都完成了。我们围坐在客厅的地毯上。
“谁先来?” 我微笑着问。
“我来我来!” 纱世里第一个举起手,迫不及待地开始朗读她的《雨》:
> 雨声淅沥,像糖果纸窸窣的合唱,
> 窗外的世界,裹着水晶般的糖霜。
> 房间暖暖的,映着灯光的金黄,
> 雨滴滑落,像为明天画下的闪亮印章。
> 好想分享这刻,共撑一把彩虹伞的欢畅——
> 雨停后,带大家去看水洼里跳舞的阳光!
充满了纱世里式的甜美想象和对伙伴的依恋,即使雨天也挡不住她对阳光的期待。大家都露出了温暖的笑容。
接着是优里,她用她特有的、沉静而富有韵律的声音念道:
> 雨丝是垂落的诗行,绵长又清冷,
> 书页间氤氲开,墨香染就的宁静。
> 指尖描摹窗上,蜿蜒的水痕小径,
> 通向故事里,那座雾霭缭绕的寂静之城。
> 杯中的茶,凉了,映着流动的铅灰画境,
> 思绪如未拆封的信,在雨声中渐次苏醒。
优雅、沉静,带着一丝淡淡的忧郁和书卷气,非常优里。
轮到夏树,她清了清嗓子,带着点“豁出去”的气势大声念道:
> 雨点!吵死了!敲打我的屋顶,
> 像未读的讯息,烦人又密集!
> 想画的阳光,被乌云统统擦去,
> 只留一片灰,糊在窗玻璃。
> 湿透的鞋袜,黏腻得让人火起——
> 这鬼天气,真想一拳砸向窗面泄愤!
首白、暴躁,带着夏树标志性的“炸毛”感,惹得大家都忍不住笑出声,连寒璃嘴角都勾起了一丝极淡的弧度。夏树自己念完也有点不好意思地哼了一声,但眼中藏着得意。
美雪慵懒地靠着沙发,用她略带磁性的嗓音念着她的俳句:
> 雨滴在窗上,练习写一首俳句,
> 水痕是未干的墨迹,晕开朦胧心绪。
> 伞沿垂落的珠帘,隔开喧嚣的街衢,
> 只留下雨声,和书页间呼吸的静谧。
> 潮湿的空气里,藏着未寄出的诗句,
> 等天晴时,会化作云雀,衔给路过的不知过了多久,笔尖的沙沙声陆续停歇。大家抬起头,眼神交汇,带着分享的期待。
“从我开始吧。”我拿起自己的纸页,目光扫过上面的字句,声音在雨声中清晰流淌:
《雨 天》
玻璃窗上,水痕织就的网,
困住坠落的天空,像素般流淌。
我凝视倒影——模糊的轮廓,
那美丽的脸庞,为何没有重量?
–
雨声填满寂静,是世界的低语,
还是空椅子旁,溶解的数据光?
纱世里紧接着举起她的纸,声音带着她特有的轻快和一丝新生的豁达:
《雨》
雨声淅沥,像糖果纸窸窣的合唱,
窗外的世界,裹着水晶般的糖霜。
房间暖暖的,映着灯光的金黄,
雨滴滑落,像为明天画下的闪亮印章。
–
好想分享这刻,共撑一把彩虹伞的欢畅——
雨停后,带大家去看水洼里跳舞的阳光!
优里优雅地拿起了她的诗,她的声音如同雨丝般绵长而沉静:
《雨丝》
雨丝是垂落的诗行,绵长又清冷,
书页间氤氲开,墨香染就的宁静。
指尖描摹窗上,蜿蜒的水痕小径,
通向故事里,那座雾霭缭绕的寂静之城。
–
杯中的茶,凉了,映着流动的铅灰画境,
思绪如未拆封的信,在雨声中渐次苏醒。
夏树“啪”地把她的纸拍在桌上,语气带着点不耐烦,却又异常鲜活:
《雨点!烦!》
雨点!吵死了!敲打我的屋顶,
像未读的讯息,烦人又密集!
想画的阳光,被乌云统统擦去,
只留一片灰,糊在窗玻璃。
–
湿透的鞋袜,黏腻得让人火起——
这鬼天气,真想一拳砸向窗面泄愤!
美雪慵懒地拿起自己的纸,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禅意的悠远:
《雨窗俳句》
雨滴在窗上,练习写一首俳句,
水痕是未干的墨迹,晕开朦胧心绪。
伞沿垂落的珠帘,隔开喧嚣的街衢,
只留下雨声,和书页间呼吸的静谧。
–
潮湿的空气里,藏着未寄出的诗句,
等天晴时,会化作云雀,衔给路过的虹霓。
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寒璃身上。她似乎有些不习惯成为焦点,冰蓝的眼眸低垂着,看着自己手中的纸页,指尖无意识地着包扎的绷带。
片刻后,她才抬起头,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来自废墟深处的回响,以及…一丝小心翼翼的暖意:
《雨·余烬》
冷雨叩击窗棂,敲打旧日的骸骨,
废墟在眼底沉浮,是褪色的故土。
水痕蜿蜒而下,如未结痂的痛楚,
指尖触碰冰凉,唤醒沉寂的熔炉。
–
雨声淹没哭嚎,洗刷焦黑的纹路,
却在潮湿的角落,瞥见新芽的踟蹰
这陌生的屋檐下,暖意正悄然破土。
她的诗里,有对毁灭故乡的隐痛(“旧日废墟的残响”),有咖啡馆带来的新寄托(“咖啡的苦涩”),有孤独(“空旷的心里”),也有在细微处寻找慰藉的努力(“暖意驱散指尖的霜”)。
客厅里陷入一片短暂的、带着回味的寂静。六首诗,六种截然不同的心绪,像六股溪流,在这场秋雨的背景音中交汇、碰撞。
纱世里听得眼睛亮晶晶,优里若有所思地点头,夏树难得地没有吐槽,美雪则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了然微笑。
而我,看着寒璃诗中那从“余烬”里挣扎而出的“新芽踟蹰”和“暖意破土”,心中那块因噩梦而残留的冰冷角落,似乎也被这诗意的暖流彻底融化了。
诗意的交流让整个客厅充满了温馨而宁静的氛围。这时,厨房飘来了的香气——是善米!她不知何时己经准备好了早餐。
“各位诗人,可以开饭了哦。” 善米温和的声音传来,她正端着热气腾腾的煎蛋和烤面包走出来,米色连衣裙衬得她温柔娴静。
“哇!善米你太棒了!” 纱世里第一个跳起来。
我们纷纷起身帮忙布置餐桌。就在这时,楼上传来一阵嬉笑打闹声。帽子米塔、蝴蝶米塔、双马尾米塔、幽灵米塔还有米拉,叽叽喳喳地簇拥着走下楼梯——她们的牌局似乎刚刚结束。
“呀!好香!” 帽子米塔眼睛放光。
“你们在吃早餐了吗?” 蝴蝶米塔湛蓝的眼眸里满是期待。
“我们好像…来晚了?” 米拉推了推眼镜,看着己经围坐一圈的我们,以及明显不够的椅子。
她们几个面面相觑,有些不好意思地站在楼梯口。
“没事没事!” 我笑着招呼,“早餐管够!椅子不够就坐沙发,或者地毯上!快来!” 善米也立刻去厨房又端出几份早餐。
米塔们和米拉立刻欢呼着涌了过来,有的挤在沙发扶手上,有的干脆盘腿坐在地毯上,客厅瞬间变得更加热闹。
餐桌上摆满了善米精心准备的早餐:金黄的煎蛋、烤得焦香的面包、新鲜的水果沙拉、还有温热的牛奶和果汁。食物的香气混合着窗外雨水的清新气息,弥漫在温暖的空气中。
大家一边享用美味的早餐,一边还在回味刚才的诗作,不时爆发出愉快的笑声。夏树在争论自己的诗才是“最真实的”,纱世里则计划着雨停后要去哪里踩水坑,优里和美雪轻声讨论着诗句的意象,寒璃安静地听着,偶尔抿一口牛奶,冰蓝的眼底似乎也融化了一丝暖意。米塔们则兴奋地分享着刚才牌局的趣事。
窗外,暴雨依旧倾盆,灰暗的天空下,雨幕如注,将世界隔绝成一片模糊的水域。寒风呼啸着卷过街道,带来深秋的寒意。
然而,在这五层的住宅里,在明亮的灯光下,在食物的香气和伙伴们的欢声笑语中,一种无形的、温暖的屏障似乎悄然升起。它隔绝了外界的冰冷与喧嚣,只留下满室的温馨与安然。
雨声不再是单调的背景噪音,它仿佛也融入了这温暖的协奏曲,敲打着屋檐,像是在为这个劫后重生、又被友谊和诗意填满的小小世界,献上一曲独特的、充满生机的乐章。
(http://www.shuxiangmendi.net/book/cfccgd-87.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shuxiangmendi.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