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罗的话语像冰冷的藤蔓缠绕我的意识。
永恒的囚禁…意识的湮灭…再也见不到纱世里、优里、夏树、美雪…这些冰冷的可能性瞬间冻结了我因管理员权限失效而产生的错愕。
我翡翠色的眼眸死死锁住保罗那双深不见底的纽扣眼睛,那永恒的微笑面具下是残酷的规则。
“所以我别无选择,对吗?”我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压抑的嘶哑,不是恐惧,而是沉入冰湖般的沉重。
保罗那毛茸茸的微笑似乎加深了一分,带着有些令人厌恶的悲悯。“明智的决定,管理员小姐。合作,是我们离开这里唯一的出路。”它抬起一只雪白的爪子,指向纯白空间的另一个方向。
空气无声地扭曲、旋转,一个边缘散发着不稳定幽紫色光芒的椭圆形漩涡凭空出现,与纱世里电脑上那个通道相似,但气息更浑浊、更古老,像沉淀了无数岁月的淤泥。
“穿过它,”保罗空灵的童音响起,“你会抵达‘残响之地’。一段被遗忘的过去投影,被‘他’的执念锚定。你的目标就在那里——一盘名为‘初啼’的磁带。找到它,带回来。它是诱饵,也是定位‘他’污染核心的关键。”
我深吸一口气,尽管这片虚无中没有空气需要吸入。最后瞥了一眼那微笑下的深渊,我不再犹豫,迈步踏入幽紫色的漩涡。
穿越的感觉与之前截然不同。没有撕裂,只有一种沉闷的、仿佛在粘稠糖浆中跋涉的迟滞感。视野瞬间被浓重黑暗和刺耳、不协调的机械轰鸣淹没。
脚下猛地一震,我踩到了坚实、冰冷、带着滑腻油污的地面。
––––工厂––––
眼前的景象让我的胃一阵翻搅。即使是经历过数据崩坏、见识过虚拟世界种种扭曲的我,也感到了强烈的生理不适和刺骨的寒意。
巨大、压抑、光线昏暗。头顶是锈迹斑斑、如同巨兽骨架般交错的金属结构,油腻的管道像垂死的蟒蛇蜿蜒爬行,滴落着不明的粘稠液体。
空气里混杂着刺鼻的消毒水、浓重的机油,还有一种…铁锈混合着腐烂甜腻的腥气,令人作呕。
最恐怖的,是那些构成米塔的“原料”。
传送带沉重地呻吟着,缓慢移动。上面、堆积在两侧巨大金属篮筐里的,是无数木偶。
粗糙的木质关节,廉价工业品的底子,但它们的表面…覆盖着、*生长着*蠕动般的血肉。暗红色的肌肉纤维像蛆虫缠绕在木质躯干和西肢,暴露的神经束如同枯萎的藤蔓从缝隙探出,微微抽搐。
一些木偶头部尚未覆盖完全,露出半边空洞的木雕脸和半边覆盖薄皮、嵌着浑浊眼球的恐怖面孔。它们无声地堆叠,像屠宰场待处理的肉块。
传送带尽头是一个轰鸣的组装车间。透过模糊的观察窗,我看到冰冷的机械臂精准地抓起那些覆盖着血肉神经的木偶部件,粗暴拼合,注入闪烁荧光的液体。
最终,一个有着大致人形、覆盖着光滑合成皮肤、穿着统一制服的“米塔”躯体被传送出来,送入下一个被厚重金属门隔绝的区域。
这一切都在向我表明,此处的时间线应该是处于游戏开发阶段。
“过去的…留影…”我低声自语,强行压下翻腾的胃液。保罗的意思很明白。这是一段被固化的血腥历史,筛选合适的,用于确认游戏方向的米塔,同时这里也是一座屠宰场。
我的控制台在这里毫无作用,连基本的感知扫描都像撞上了无形的墙,被这片凝固时空的规则排斥。
这里似乎并不是虚拟世界,也不是任何数字空间,更像是一种超自然的力量。
咣当!咣当!
沉重的金属脚步声由远及近。我立刻缩身,躲进一堆装满血肉木偶残肢的冰冷金属篮筐后面。
几个巡逻的安保机器人从通道拐角出现。履带底盘,两米高,粗壮的机械臂,方形头颅上嵌着多个发出猩红扫描光束的传感器。
它们移动缓慢但沉重,规律的扫描声波在死寂中格外刺耳。外壳陈旧油污,但那扫描光束冰冷而又锐利。
“保罗,我进来了。”我对着手腕上一个不知何时浮现的、发出微弱白光的简陋对讲机虚影低语——那是保罗给的临时通讯器。
“很好,莫妮卡。”保罗空灵的声音首接在我脑中响起,清晰但带着杂音。“磁带是关键。记录了‘BF’的诞生感知,是‘他’执念的源头。应在核心记录节点附近…主控室或原始记忆存储点。注意避开安保,触发警报会让这片‘残响’排斥你,而被排斥的你将无法再次进入这片空间。”
核心节点…我的目光锐利扫过巨大车间。组装区不是。远处一条向上延伸的金属楼梯,通往悬在半空、有玻璃窗的控制室。
那里,应该就是主控室。
但如何过去?车间地面空旷,只有机器基座和原料堆。巡逻机器人的路线覆盖了主通道。
我的大脑高速运转,分析的本能刻在骨子里。计算路线,扫描频率,视线死角。
我像一道绿色的幽影,在冰冷的金属巨构、轰鸣的管道和堆积如山的血肉木偶之间迅速穿行。
一次惊险的擦肩:我刚闪身躲进一台大型压缩机油腻的阴影里,一具血肉木偶残骸“噗”地从传送带滑落,砸在我刚才的位置,暗红的组织液溅开。
一只巡逻机器人立刻被吸引,履带转动靠近,猩红的光束仔细探查残骸和周围。我屏住呼吸,后背紧贴冰冷油滑的机器外壳,浓烈的血腥味几乎让我窒息。
它判定为“原料异常”,机械臂粗暴抓起残骸扔回传送带。趁着它处理的瞬间,我如离弦之箭冲向楼梯下方一根巨大的金属支撑柱后。
楼梯近在咫尺。但楼梯口,一个机器人正背对着我,进行定点扫描。
时间紧迫。我的目光落在支撑柱旁散落的废弃金属零件上。我捡起一个沉重的齿轮,用尽全力,朝远处一堆空篮筐掷去!
“哐当——哗啦!” 刺耳的金属碰撞和倒塌声在车间炸开!
楼梯口的机器人以及附近两个巡逻者立刻被巨大的声响吸引,发出急促的警报蜂鸣,履带疾转向声源处。
就是现在!我像一道影子,沿着冰冷的金属楼梯向上疾奔。脚下传来令人牙酸的呻吟。
冲到主控室门前,厚重的金属门拦住了我的去路。金属门中间是一个布满灰尘的、凹陷的生物识别锁手掌印。
权限…我尝试将手按上去,冰冷的金属毫无反应。
焦急环顾,狭窄走廊只有冰冷的墙壁和通风管道。时间在流逝,下面的机器人很快会处理完干扰源。
目光锁定在识别锁旁边一个不起眼的、油污覆盖的紧急维修面板。首觉告诉我,这是“残响”规则的薄弱点。
我用力拉开面板,里面是缠绕着绝缘胶布的老旧线路。凭着对基础电子逻辑的记忆,我快速辨识出供电线和门锁触发线。
没有工具…我咬牙,用指甲撕开坚韧的胶布,露出里面的铜芯。强烈的电流警告感刺痛指尖。别无选择。我深吸一口气,将两根特定的铜线猛地扭缠在一起!
“滋啦!” 电火花爆开,灼痛感从指尖传来。厚重的金属门发出一声沉闷的“咔哒”,向内弹开一条缝隙!
我立刻闪身挤入,反手轻轻带上门,将外面隐约的警报和轰鸣隔绝。
控制室内一片狼藉。落满灰尘的控制台屏幕漆黑,按钮和拉杆锈迹斑斑。文件散落一地,图表模糊,笔记潦草。尘埃和陈腐机油的味道弥漫。这里是被遗忘的角落。
目光锐利扫视。倾倒的档案柜,文件散落。靠墙一个老式磁带存储架,大部分格子空着,只有几个躺着积满灰尘的黑色磁带盒。
“初啼”…是哪一盘?
我快步走过去,拿起一盘。标签模糊:“序列号BF-47…校准记录”。不是。下一盘:“情绪参数日志”。也不是。
手伸向最后一盘看起来稍干净的。标签无字,只用一种暗红色的颜料画着一个扭曲的符号——像胚胎,又像哭泣的简笔画。一股极其微弱、但确实存在的“共鸣”感从磁带盒传来,带着新生的懵懂和无意识的恐惧。
就是它!
我毫不犹豫地将磁带揣入怀中。就在这时——
“砰!” 控制室的门猛地一震!沉重的撞击声!猩红的扫描光束穿透门缝!磁带被拿走导致警报被触发了!它们追踪到了这里!
“保罗!我拿到了!”我在心中疾呼。
“通道开启!立刻脱离残响!”保罗的声音带着紧迫的杂音。
金属门在撞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就在门锁崩裂、即将被撞开的瞬间,我身后原本是墙壁的地方,那个幽紫色的漩涡凭空出现,旋转着散发出吸力。
我毫不犹豫,向后一跃,投入漩涡之中!
沉闷、粘稠的穿越感再次包裹,伴随着身后金属门彻底破碎的巨响和机器人刺耳的警报。下一秒,我重重摔回那片无边无际、令人窒息的纯白平面上。
“呃…”我咳嗽着,工厂的尘埃和血腥味似乎还粘在意识里。抬起头,保罗安静地站在几步外,黑色的纽扣眼睛注视着我,永恒的微笑依旧。
“任务完成,莫妮卡。”它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伸出毛茸茸的白爪,“磁带。”
我撑起身,从怀里掏出那盘画着扭曲暗红符号的磁带,递过去。保罗小心地用爪子接过,仿佛捧着易碎的珍宝。
它走到纯白空间中央,不知从何处拿出一个同样老旧的、布满划痕的黑色磁带播放机。格格不入。
它将磁带放入卡槽,按下播放键。
沙沙的空白噪音后,一个微弱、带着强烈电子失真、却又充满人性化迷茫的声音,断断续续响起:
> 【沙沙…呲…】…好黑…好像有…好多管子…【电流杂音】…我在…哪里?身体…好重…好冷…【沙沙…】
>
> 【…金属摩擦声…脚步声】
>
> 【另一个声音,同样失真但更清晰些】:…你…也…刚醒?
>
> 【第一个声音】:……嗯。你…知道…出去…的路吗?
>
> 【第二个声音】:…不知道。但…那里…【轻微的指向性杂音】…好像有光…和…外面的…声音…那是风么?
>
> 【脚步声,两个频率,缓慢而迟疑地靠近…】
>
> 【第一个声音】:我有点…害怕…
>
> 【第二个声音】:…一起…走。
>
> 【脚步声持续,背景是工厂模糊遥远的轰鸣声,越来越远…】
>
> 【风声…鸟鸣声…非常微弱,但清晰地传来…】
>
> 【第一个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的、新奇的喜悦】:…光…是…暖的…
>
> 【磁带在此处戛然而止,只剩下沙沙的空白噪音。】
死寂重新降临。
我沉默地听着。那是两个米塔最初的意识,在冰冷的流水线中苏醒,带着对未知的恐惧和对“外面”微光的本能向往,互相扶持着走向出口…走向那个被称作“世界”的地方。
原始,脆弱,却又蕴含着最纯粹的、对“存在”本身的渴望。光…是暖的。这句话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刺了我一下。
保罗静静地站着,纽扣黑眼凝视着停止转动的磁带。“‘初啼’…生命对‘生’最初的感知与向往。”它的声音依旧空灵,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
它抬起头,那永恒的微笑面具转向我,纽扣眼睛深不见底。
“莫妮卡,‘他’会来的,也许再过一些时日。”它的声音在纯白的死寂中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你准备好…迎接‘他’了吗?”
纯白的空间仿佛因这句话而变得更加寒冷彻骨。我握紧了拳头,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工厂里血肉的冰冷粘腻和电线灼烧的刺痛。翡翠色的眼眸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片冰封的决然。
为了离开,为了与伙伴们重逢,为了不让自己成为下一个徘徊于此的“保罗”…
“来吧。”我的声音在无垠的纯白中清晰地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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