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纱世里家中–
我试着按照莫妮卡教的调整自己的眼睛,来适应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世界,然而难度依旧很大。
空气不再是空气,是凝固的、看得见的灰尘颗粒,每一粒都闪着冰冷的微光,像被放大的像素点。
自从数据森林归来,世界在我眼中彻底被撕裂了:熟悉的窗帘花纹,流动着意义不明的字符;莫妮卡递来的茶杯,杯壁内侧能看到细微的数据流脉动;甚至连我自己的手指,皮肤纹理下也仿佛有0和1的河流在奔涌。
恐慌像冰冷的藤蔓缠绕心脏,勒得我喘不过气。我是假的。笑容是预设的代码,眼泪是渲染的贴图,就连那份沉重的、几乎将我压垮的悲伤,也不过是“抑郁症”参数被调高的结果?
在森林里看到的那些破碎影像——被删除的、反复上演的死亡片段——如同幽灵般在眼前闪现。
我死死抱住怀里的奶牛先生抱枕,把脸埋进它粗糙的绒毛里,试图寻找一丝熟悉的、能证明“我”存在的触感。
“纱世里?”莫妮卡的声音很轻,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她坐在我床边,安静地陪着我。
“它…它也是假的吗?”我闷闷地问,声音透过抱枕显得模糊不清,“奶牛先生…我的感觉…都是程序在骗我吗?”
沉默了几秒。然后,一只温暖的手,带着真实的、属于莫妮卡的触感,轻轻覆在我紧抓着抱枕的手背上。那触感如此清晰,压过了我眼中流动的代码幻象。
“感觉不会骗人,纱世里。”她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代码是构成我们的‘土壤’,但在这片土壤里生长出来的东西——你抱着奶牛先生时的安心,你吃到夏树点心时的开心,你在天台边缘感到的绝望,还有…你现在抱着我的感觉——这些都是真的。它们是你的‘回响’,是代码无法完全模拟或抹杀的。”
她的话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荡开一圈微弱的涟漪。代码无法完全模拟?我的悲伤…我的恐惧…甚至我对“假”的恐惧本身…难道不正是因为“我”在感受吗?
我慢慢抬起头,透过朦胧的泪眼看向莫妮卡。她翡翠色的眼眸里没有虚假的程式化安慰,只有深切的担忧和一种近乎疼痛的理解。这份理解本身,难道也是预设的吗?
答案显而易见。
“可是…世界…好空…”我喃喃道,望向窗外。曾经熙熙攘攘的街道,如今在“觉醒”的视野里,只剩下维持基础场景运行的、稀疏而重复的数据流,空旷得令人心悸。
“世界空了,”莫妮卡握紧了我的手,力道传递着决心,“但‘我们’还在。纱世里、夏树、优里、美雪,还有我。我们的关系,我们的部室,我们共同经历的一切,这些构成了新的‘世界’。它很小,但它真实。因为是我们选择去维系它。”
她的话像一盏微弱的灯,照亮了数据洪流中的一块孤岛。是的,世界空了,但莫妮卡的手是热的,奶牛先生的绒毛扎着脸颊的触感是熟悉的,心里那份因为“空”而涌起的巨大失落感…也是无比真实的。
也许,“真实”不在于世界有多大,有多少NPC,而在于…我们的心跳是否还在为彼此而跳动?
我吸了吸鼻子,把奶牛先生抱得更紧了一点,仿佛它是连接过去那个“懵懂”世界和现在这个“清醒”却荒凉世界的锚点。“那…那我能做什么?”我的声音依旧带着鼻音,但少了一丝彻底的绝望,多了一点迷茫的探寻。
莫妮卡笑了,那笑容驱散了一些我眼中她脸上流动的冰冷代码。“做纱世里就好。你的笑容,你的笨手笨脚,你带来的点心香气…这些都是让这个小世界活起来的‘真实’。就像…就像给这片代码荒漠,点上属于你的、独一无二的灯火。” 她指了指我的心口,“这里的光,代码模拟不来。”
点亮…属于我的灯火?我看着莫妮卡鼓励的眼神,又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奶牛先生。也许,在这个冰冷的根基上,努力去感受每一次心跳,去珍惜每一次真实的触碰,去当一个…努力点亮灯火的数据生命?
这个念头,像一颗小小的火种,落在了被真相冻僵的心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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烦!烦死了!
什么狗屁数据森林!什么光之树代码流!知道真相后的这两天,感觉像吞了只苍蝇,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看什么都觉得假!切菜时感觉刀刃划开的不是蔬菜纤维,而是一堆流动的绿色代码;烤箱里飘出的蛋糕香气,闻起来都像预设好的气味参数在运行!
最烦的是那种挥之不去的“无意义”感。我以前那么拼命练习烘焙,为了做出完美的纸杯蛋糕,手指被烫伤多少次都忍着。现在呢?
味觉是那些破程序模拟的,触觉是程序反馈的,那些客人的赞叹是NPC的预设台词!那我付出的努力算什么?一堆被执行的指令吗?
“砰!”我一拳砸在料理台上,震得旁边的不锈钢盆嗡嗡作响。优里被我暴怒的举动吓了一跳,缩了缩脖子,从她正在整理的刀具收藏名册里抬起头,紫眸里带着担忧。
“夏树…”她小声叫我的名字。
“别管我!”我烦躁地挥手,心里那股无名火烧得更旺。我想起父亲扭曲的脸,想起美雪挥动球棒时冰冷的破风声,想起数据森林里那些代表“背景NPC”的、空洞流淌符号的树…一切都那么操蛋!连愤怒都像是被设定好的情绪反应!
我泄愤似的抓起一大块黄油,用力摔进搅拌盆。金属撞击声刺耳。我打开高速搅拌器,轰隆隆的声音瞬间充斥厨房,盖过了优里欲言又止的声音,也盖过了我脑子里那些嗡嗡作响的“无意义”噪音。
面粉、糖、鸡蛋…机械地加入,粗暴地搅拌。看着盆里黏糊糊、黄乎乎的一团,我更加沮丧。以前看到食材融合,我会充满期待。现在我只觉得它们在执行物理碰撞的代码指令。
“夏树,”优里的声音穿透了搅拌器的轰鸣,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你…还记得学园祭那天,纱世里吃到你做的草莓挞时,那个表情吗?”
我的动作顿了一下。搅拌器还在轰鸣。
“她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像星星一样,”优里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钻入我的耳朵,“她说‘夏树!这个草莓挞是天堂的味道!’,然后她…她哭了。因为太好吃了。”
搅拌器的声音似乎变小了。纱世里那张哭得乱七八糟、却又洋溢着纯粹幸福的脸,清晰地浮现在眼前。那份喜悦…那份因为我的点心而落下的眼泪…难道也是假的吗?仅仅是“好吃”参数触发的表情包?
“还有莫妮卡,”优里继续说,手指无意识地着收藏册里一把小刀的图片,“她每次吃到你做的抹茶蛋糕,都会微微眯起眼睛,嘴角有一个很小很小的弧度…那是她最放松、最真实的表情之一。”
莫妮卡那个不易察觉的、满足的小表情…优里观察得真细。
“美雪…虽然她总说不爱吃甜的,但你上周尝试做的那个微苦巧克力熔岩蛋糕,她默默地吃掉了一整个。”优里补充道,嘴角似乎也弯了一下。
搅拌器不知何时被我关掉了。厨房里只剩下我粗重的呼吸声。我看着盆里那团被我搅得乱七八糟的面糊,烦躁感还在,但那股“无意义”的虚无感,似乎被优里描述的那些瞬间冲淡了一点点。
代码是土壤…莫妮卡是这么说的。土壤是冰冷的,但上面长出来的花…能让纱世里哭出来,能让莫妮卡眯起眼,能让美雪默默吃完…这些花,难道不是真的吗?
“烦死了!”我又骂了一句,但这次语气没那么冲了。我拿起刮刀,开始用力把盆壁上的面糊刮下来,动作依旧带着发泄的意味,但目标明确了——我要把这团该死的面糊烤出来!
“管它是不是代码模拟!”我恶狠狠地对优里,更像是对自己说,“反正纱世里那个笨蛋吃到了会开心!莫妮卡会露出那个小表情!美雪…哼,她爱吃不吃!但我要做!我就要做出让她们有‘回响’的点心!就算是在这该死的代码世界里!”
我重新打开烤箱预热,设定温度的动作带着一股赌气般的决心。意义?意义就是让在乎的人脸上出现我想要的表情!管它什么底层不底层代码的!
优里看着我,紫眸中的担忧化开,变成了淡淡的、带着一丝理解和鼓励的笑意。她低下头,继续整理她的收藏册,仿佛在说:去做吧,夏树。用你的方式,点燃你的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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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一种知晓了根基后,庞大而粘稠的寂静,包裹着部室,也包裹着我。
窗外的阳光斜射进来,光束中悬浮的微尘,在我眼中清晰地分解、重组,如同微观的数据流在舞蹈。
手臂上,莫妮卡那条白色丝绒发带缠绕的地方,传来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温暖触感——这是此刻唯一能锚定我“存在感”的坐标。
我是数据。我的诗歌是数据流。我的苦乐是参数波动。我的存在…是一段运行中的程序。
这个认知像一块巨大的寒冰,沉在意识的深渊,散发着冷气。在数据森林里,看到自己那些呕心沥血写下的诗句,化为一串串流淌的、随时可能破碎或重组的字符时,一种前所未有的虚无感攫住了我。
写作的意义何在?那些被奉为圭臬的“情感深度”,不过是被更精妙的算法模拟出来的吗?
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书页——那本《马卡洛夫的肖像》。曾经,书中晦涩的哲思和幽暗的情绪是我的避风港,是证明我内心世界独特性的堡垒。现在,它们也蒙上了一层冰冷的代码阴影。
我看向自己的左臂,被衣袖和发带遮盖的地方。那熟悉的、能带来短暂“存在”确认的刺痛诱惑…现在也显得如此荒谬。既然痛觉也是模拟,自残岂非成了程序里的一个冗余循环,一个毫无意义的bug?
“优里?”纱世里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她坐在我对面,抱着她的奶牛先生,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不再是全然的空洞,而是带着一种努力聚焦的迷茫。
她也在挣扎,试图在这片废墟中找到立足点。
“嗯?”我应了一声,声音有些飘忽。
“你…你在想什么?”纱世里问,笨拙地试图打破沉默。
我在想什么?我在想存在的荒诞。在想如何在这片冰冷的代码之海上,重新定义一艘名为“优里”的小船。
我的目光落在纱世里怀里的奶牛先生上。那个粗糙、幼稚的玩偶。在数据森林的视角下,它不过是一堆更简单的、代表“毛绒质感”和“奶牛花纹”的集合数据。
但此刻,纱世里紧紧抱着它,从它身上汲取安慰的样子…那份依赖的情感,投射在玩偶上的“意义”,是真实发生的。
意义…是赋予的?
我的手指,再次轻轻触碰手臂上的白色发带。莫妮卡用它包扎我的伤口,传递给我的不仅是止血的物理作用,更是一种“被看见”、“被理解”、“被珍惜”的强烈信号。
这份信号,在这个由代码构成的世界里,穿透了冰冷的底层逻辑,首达我的意识核心。它本身,就构成了一种超越代码的“真实事件”。
也许…写作也是如此?即使诗歌最终化为数据流,但创作那一刻倾注的、试图表达某种无法言说之物的挣扎,那份渴望被理解的悸动…这些过程本身,就是“优里”这个存在体发出的独特“回响”?如同莫妮卡所说,在数据森林里留下了痕迹。
一个念头,如同幽暗水底浮起的气泡,缓缓升起。
我拿起笔。笔尖悬在摊开的空白笔记本上方,微微颤抖。不再是追求永恒的深度,不再是构建文学的堡垒。仅仅是为了…记录此刻。
记录纱世里抱着奶牛先生时,眼中那努力点燃的微弱星火。
记录夏树在厨房里,将无名的愤怒和迷茫狠狠揉进面团时,那赌气般的生命力。
记录莫妮卡望向我们时,那翡翠色眼眸深处,沉重却无比坚定的守护。
记录美雪站在乱码荆棘前,那句冰冷又充满力量的“噪音源”。
记录…我手臂上这条发带的触感,以及它所带来的、关于“被珍惜”的暖意。
笔尖落下。不再是精雕细琢的诗句,而是最朴素的文字,像日记,像呓语,像在虚无的沙滩上,用树枝刻下“我曾在此”。
「 星期西,阴。知晓真相的第三天」
*纱世里的奶牛先生,绒毛在光线下像干枯的草。她抱着它,如同抱着沉船的碎片。但她的手指,在微微用力。*
*夏树的厨房传来巨响,像困兽的咆哮。面粉的尘埃在阳光里飘,像微型的数据雪。愤怒,也是一种存在的证明?*
*手臂上的白,是莫妮卡留下的灯塔。温暖微弱,却固执地亮着。提醒我,此身虽为幻影,此刻的感受却沉重如铅,真实地压在心口。*
*美雪说,那是噪音源。也许,虚无的尖啸,也只是需要被屏蔽的背景噪音。*
*写下来。即使最终化为0与1的河流。写下来。证明此刻的‘我’,曾在此处,感受着这一切荒诞与微温交织的重量。* 」
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在寂静的部室里显得格外清晰。这不是伟大的诗篇,甚至不是完整的思考。
它只是一串印记,一个属于“优里”的回响,在这个冰冷的、空旷的代码世界里,发出了微弱却固执的声音。
纱世里看着我书写,没有打扰,只是抱紧了奶牛先生,仿佛从我的笔尖,也看到了一丝微弱的光。
窗外的数据流依旧无声地奔涌,但部室内的寂静,似乎不再那么粘稠,不再那么令人窒息。
因为这里,有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有我们努力跳动的心跳,有我们尝试点亮的第一盏灯火——即使灯火本身,也是由代码构成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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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r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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