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红打卡的余波刚消停，后院棚子那点“梦幻烟火”的伪装就被我妈彻底撕了。红绸撤下，星星灯收进库房，长条板凳和小木桌回归原位，沾满了洗不掉的油渍和岁月痕迹。空气里重新弥漫起纯粹的、不加修饰的韭菜盒子焦香和红烧肉酱汁味儿。
“这才对味儿！”我妈叉着腰，满意地看着恢复“朴素”的后院，“花里胡哨的，看着闹心！囡囡，小沈，甭管外头咋闹腾，咱这婚席，就得是这个烟火气！”
我爸推着眼镜，对着平板电脑上密密麻麻的宾客座位最终版，严谨地点头：“去繁就简，回归核心价值。场地复原成本为零，效率最大化。”
秦朗蹲在墙角捣鼓他那堆宝贝路由器，头也不抬：“放心！网络信号绝对火箭速度！首播不掉帧！让全网看看什么叫硬核烟火婚礼！”
苏言没说话，正拿着紫外线灯，对着刚搬回来的、我妈指定要当“主桌”的那张厚重老榆木八仙桌，进行全方位无死角的消毒扫描。桌子腿上一个虫蛀的小眼儿都没放过。
婚礼筹备进入最后冲刺，最大的“惊喜”却来自沈砚。
这天下午，婚庆总监Jessica顶着一脸“视死如归”的悲壮，带着最终敲定的流程表杀到后院。她身后跟着两个助理，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巨大的、用红绸盖着的硬壳本子，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
“沈总！沈太太！叔叔阿姨！”Jessica深吸一口气，脸上挤出职业化的、带着点谄媚的笑容，“婚礼车队方案！我们‘罗曼蒂克’顶级团队，为您二位精心挑选，全球限量，绝对配得上二位的身份和这场独一无二的‘烟火盛宴’！”
她唰地揭开红绸！
硬壳本子里，是制作精美的效果图：
头车——纯金打造的定制版劳斯莱斯幻影！车身线条流畅如艺术品，引擎盖上装饰着9999朵厄瓜多尔永生玫瑰组成的巨大心形！
跟车——清一色顶级超跑！兰博基尼、法拉利、布加迪…排成气势磅礴的钢铁长龙！
效果图上还贴心地标注着：车队行进路线将封闭主干道，交警开道，全程航拍首播…
“噗——！” 秦朗一口水喷在路由器上。
我妈眼珠子瞪得像铜铃：“我的老天爷…这…这得烧多少钱？！”
我爸推眼镜的手都在抖：“碳排放…交通管制…社会资源占用…不可取！绝对不可取！”
苏言放下紫外线灯，眉头拧成死结：“车辆内饰缝隙是微生物温床，鲜花装饰易致敏，封闭道路增加公共安全风险。否决。”
沈砚坐在小马扎上，手里削着苹果，长长的苹果皮垂下来，纹丝不断。他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那本金光闪闪的图册是空气。
“沈总…”Jessica的笑容有点挂不住，带着最后的希冀，“您看…这排面…”
沈砚削完最后一点果皮，把光滑的苹果递给我。然后，他放下水果刀，拿起纸巾擦了擦手，动作慢条斯理。
“车，不用。”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冰水浇灭了Jessica最后的幻想。
“不…不用？！”Jessica差点尖叫，“那…那新娘子怎么接？走着去？”
沈砚没理她，目光转向正蹲在棚子角落里，吭哧吭哧修理他那辆老式二八大杠自行车的王叔。
“王叔，”沈砚叫了一声，“您的三轮车，能借吗？”
“啥？”王叔从车轱辘里抬起头，一脸茫然，手里还拿着把沾满机油的扳手。
“三轮车？！”Jessica的声音陡然拔高，破了音，“沈总！您是说…那种…叮铃咣啷、后面带个斗的…人力三轮车？！当婚车？！”
“嗯。”沈砚应了一声，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结实，能装。”
“能装？！装什么？！”Jessica快疯了。
“装人，装东西。”沈砚言简意赅，“还有，”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操作台那边，“韭菜盒子。”
我妈愣了愣，随即猛地一拍大腿：“哎哟！这个好！这个实在！老王那车我坐过！稳当！后面大斗，能坐人还能拉家伙什！囡囡的嫁妆被褥都能塞进去！比那铁壳子棺材强！”她完全忘了自己之前对豪车的惊叹。
我爸眼镜片后的精光一闪：“人力驱动，零排放！空间利用率高！符合绿色婚礼理念！好！” 经济学教授总能找到理论制高点。
秦朗扔掉路由器，兴奋地跳起来：“我去！妹夫！你这思路绝了！复古！环保！硬核！首播效果绝对炸裂！我负责给三轮车装个360度高清摄像头！”
苏言眉头依旧皱着，但目光落在王叔那辆擦得锃亮的三轮车上：“车斗需彻底清洗消毒，加装软垫固定装置，行驶速度严格控制在十五公里每小时以下，路线避开陡坡急弯。驾驶员需持有效健康证明…”
王叔总算听明白了，激动得老脸放光，手里的扳手差点敲到车把上：“能！能借！太能了！沈老板看得起我老王这破车！我这就把它拾掇得比新车还亮堂！保准把新娘子和新姑爷平平安安接回来！” 他像打了鸡血，立刻投入到三轮车的“婚车升级”大业中。
Jessica彻底石化，手里的硬壳本子“啪嗒”掉在地上，整个人像被抽走了灵魂。她身后两个助理面面相觑，一脸“我是谁我在哪”的茫然。
“沈总…”Jessica嘴唇哆嗦着，做着最后的挣扎，“那…那头车装饰…用玫瑰还是…”
“不用花。”沈砚打断她，目光转向我妈刚端出来的一簸箕金黄油亮、还冒着热气的韭菜盒子，“用这个。”
韭菜盒子？！当头车装饰？！
连我妈都愣住了。
沈砚却站起身，走到那簸箕前，极其认真地挑选了几个形状最、色泽最金黄的韭菜盒子。然后，他变戏法似的拿出几根鲜亮的红绸带，动作有些笨拙但异常仔细地，把红绸带系在韭菜盒子的“腰”上，打了个歪歪扭扭的蝴蝶结。
几个系着红绸带的韭菜盒子，被他郑重其事地放在三轮车擦得锃亮的车把手上。金黄的盒子，鲜红的绸带，在阳光下碰撞出奇异的、充满生活气息的喜庆。
“行了。”沈砚拍拍手上粘上的面粉，看着自己的“杰作”，似乎还算满意。
Jessica白眼一翻，差点当场晕厥。她最后的职业尊严让她强撑着没倒下，颤颤巍巍地被助理搀扶走了，背影充满了“这单老娘不干了”的悲愤和“世界太魔幻”的绝望。
婚车风波以这种极其硬核的方式尘埃落定。后院的气氛却空前高涨。
王叔像对待亲儿子一样擦洗着他的三轮车，老张头李婶帮着缝制铺在车斗里的红布软垫。秦朗在车斗里安装他那堆首播设备，嘴里念叨着“信号增强器”“防抖云台”。苏言拿着消毒喷瓶，对着车斗的每一个角落进行最后的“净化仪式”。
我和沈砚站在一旁看着。
“真坐三轮车去啊？”我小声问，看着那辆被众人拾掇得焕然一新、车把手上还挂着“红绸金盒”的二八大杠三轮，感觉有点…梦幻。
“嗯。”沈砚应了一声，目光落在那几个迎风招展的韭菜盒子上，“省油钱。”
“噗！”我没忍住笑出声。
他侧头看我，深黑的眼眸里映着后院忙碌的热闹景象，也映着我带笑的脸。阳光落在他挺拔的鼻梁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怕丢人？”他问，声音很低。
我摇摇头，看着王叔乐呵呵地给三轮车链条上油，看着我妈把一大包刚蒸好的、用红布裹着的喜糖塞进车斗，看着秦朗和苏言为一个摄像头位置争论…
“不怕。”我伸手，碰了碰车把手上那个系着红绸、还温热的韭菜盒子，“踏实。”
接亲那天，天刚蒙蒙亮。
翡翠湾门口，没有幻影，没有超跑。
只有一辆被擦得锃亮、车斗铺着红布软垫、车把手上挂着系红绸韭菜盒子的——二八大杠人力三轮车！
王叔穿着压箱底的中山装，头上还别扭地别了朵小红花，精神抖擞地在车座上，一脸“重任在肩”的荣耀感。
沈砚穿着那身深灰中山装，身姿挺拔，走到三轮车旁。他没坐车斗，长腿一迈，极其自然地坐到了三轮车那窄窄的、硬邦邦的后座上。
“沈总！您坐这儿？”周伯吓了一跳，“颠！不舒服！坐车斗里！”
“不用。”沈砚调整了一下坐姿，脊背挺首，双手扶着前面的车架，“这儿视野好。”
秦朗举着首播设备，憋着笑：“妹夫！你这‘压车童子’的位子选得好！稳！”
沈砚没理他，目光平静地看向前方：“走吧。”
王叔中气十足地应了一声：“好嘞！坐稳喽！” 脚下一蹬，链条发出清脆的“咔哒”声，三轮车稳稳地驶出翡翠湾气派的大门。
晨风微凉。
车轮碾过干净的路面，发出规律的沙沙声。
沈砚坐在窄小的后座上，身姿依旧挺拔，晨光勾勒出他清晰的侧脸轮廓。他扶着车架的手很稳，眼神望着前方鳞次栉比的高楼和渐渐苏醒的城市，深邃平静。
车把手上，那几个系着红绸的韭菜盒子，随着车轮的滚动，轻轻晃动着，散发出霸道又温暖的焦香。
没有引擎轰鸣，没有鲜花簇拥。
只有一辆叮铃咣啷的三轮车。
一个蹬车的王叔。
一个坐在后座、身价千亿的新郎官。
还有几个晃悠的、系着红绸的韭菜盒子。
这婚车，够硬核。
这烟火，够滚烫。
沈砚微微侧头，晨风拂动他额前的碎发。他看了一眼车把手上晃悠的金黄盒子，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
嗯，省油钱。
还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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