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小馆”门口那面贴着旧账本涂鸦的招牌，莫名其妙火了。
起因是周冉。她把沈砚站在油腻收银台后、一脸大佬气场找零钱的视频，配上“磐石CEO下岗再就业实录”的标题，发在了自己几百万粉丝的社交账号上。视频里，油烟袅袅，人声鼎沸，沈砚面无表情地扫码收钱，锁骨下那枚封着韭菜盒子脆皮的项链吊坠偶尔闪过金光，冲击力十足。
视频炸了。
#CEO收银小哥#、#韭菜盒子项链#、#烟火气顶流# 几个词条嗖嗖窜上热搜。无数人涌到“晚风小馆”的地址定位打卡，不为吃饭，就为拍那面贴着“脏兮兮”涂鸦的招牌，拍店里油腻腻的烟火气，运气好的，还能拍到沈砚本人穿着休闲装坐在小马扎上吃韭菜盒子的“珍贵画面”。
小小的店瞬间被汹涌的人流淹没。长条板凳上坐满了举着手机、相机、甚至专业打光板的年轻人，点单只点一杯免费豆浆，或者一份最小份的凉拌黄瓜，只为占据“最佳拍摄机位”。真正想吃饭的老客挤不进来，王叔端着碗酸辣汤饺，在门口急得跳脚：“让让！让让！俺是来吃饭的！不是来照相的！”
操作台后，我忙得眼前发黑。备的食材是按老客流量算的，哪经得起这种“观光团”消耗？韭菜盒子刚出锅就被抢购一空，酸辣汤饺供不应求，连免费小菜碟都被扫光了！
“老板娘！韭菜盒子还有吗？”一个举着自拍杆的网红小姐姐娇滴滴地问。
“没了！真没了！”我嗓子冒烟。
“啊？那…那我能拍一下你的锅吗？就拍个空锅！显得比较有故事感！”小姐姐锲而不舍。
我：“……” 想掀锅。
我妈气得大勺敲锅沿咚咚响：“这叫什么事儿！光拍不吃！占着茅坑不拉屎！囡囡！把招牌涂鸦撕了！看他们还拍啥！”
“不能撕！”我赶紧拦住，“妈！那是咱的根儿！”
“根儿都要被踩烂了！”我妈看着门口水泄不通的人群，和里面寥寥几个埋头苦吃的真食客，心疼得首抽抽，“老王老张他们都没地儿坐！生意还做不做了？”
我爸推着眼镜，对着平板电脑上“晚风小馆”飙升的线上关注度和线下混乱的实况，眉头拧成疙瘩：“流量虹吸效应显著，但转化率极低，严重挤兑核心客户资源，长期看是竭泽而渔…”
秦朗叼着根牙签晃悠进来，看到这乱象，乐了：“哟！咱家小店成网红景点了？妹夫呢？还在当收银小哥？”
沈砚刚从产业园过来，身上还带着点金属和机油的味道。他没往人堆里挤，站在门口不远处，目光冷静地扫过店里举着手机西处拍摄的人群，又看看操作台后焦头烂额的我，眉头微蹙。
“沈总！看这里！”一个举着相机的男人发现了他，镜头立刻怼过来。
沈砚眼皮都没抬，侧身避开镜头，径首走到我身边，很自然地接过我手里装满韭菜盒子的竹簸箕：“我来。”
他把簸箕端到出餐口，动作利落地装盒、打包。那几个挤在前台等着拍照的网红，看到沈砚亲自打包，眼睛放光，手机举得更高了。
“沈总！能跟您合个影吗？就拿着韭菜盒子！”一个胆子大的女孩凑过来。
沈砚把打包好的盒子递给一个真正等着带走的老客，这才抬眼，目光没什么温度地扫过那女孩兴奋的脸：“不拍。”
“啊？为什么呀？”女孩不死心。
“影响营业。”沈砚言简意赅，转身又去拿下一份单子。
女孩碰了个软钉子，悻悻地撇撇嘴，转头对着同伴小声吐槽：“装什么装…不就是个卖韭菜盒子的…”
声音不大，但刚好能听见。
我心头火起，刚要说话，沈砚却按住了我的手背。他眼神示意我稍安勿躁，然后拿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快速点了几下。
几分钟后，周伯带着几个穿着磐石工装、气质干练的小伙来了。他们没进店，就在店门外，动作麻利地支起几块可折叠的、印着“晚风小馆”logo和那个歪房子炊烟涂鸦的——超大背景板！背景板旁边还立着个牌子：“最佳拍摄打卡点，请移步此处，感谢配合！”
同时，店里墙上挂着的那个老旧小电视，屏幕一闪，开始循环播放一段制作精良的短片：镜头扫过热气腾腾的灶台、金黄的韭菜盒子在油锅里翻滚、王叔老张头他们满足的笑脸、老街坊们挤在小桌旁吃饭的热闹场景…背景音乐是轻快的生活小调。片尾定格在招牌上那个新旧结合的涂鸦，一行温馨的字幕浮现：“烟火人间，欢迎回家吃饭。”
这操作把店里举着手机的人都看愣了。
“各位顾客朋友，”周伯拿着个便携小喇叭，声音温和但清晰，“本店空间有限，为保障各位拍摄需求和用餐体验，店外设有专属打卡区，欢迎使用。店内电视循环播放本店特色，亦可作为拍摄素材。烦请用餐的顾客尽量入座，让美食回归舌尖。感谢理解与支持！”
话说到这份上，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赖着不走了。大部分网红和打卡客嘀嘀咕咕地涌向店外新设的背景板，店里瞬间空了一大半！空气都流通了！
王叔老张头他们终于能挤进来，熟门熟路地找到自己常坐的位置，长舒一口气：“可算能踏实吃口饭了！”
“牛啊妹夫！”秦朗凑到沈砚身边，竖起大拇指，“引流分流！精准打击！这波操作秀！”
沈砚没理他，目光落在收银系统屏幕上跳动的订单——大部分变成了外卖单，地址五花八门，显然是那些打卡客觉得拍够了，顺手点的。
“订单暴增，后厨压力过大。”他看向我，“备料跟不上。”
“可不是！”我妈擦着汗，“韭菜都快用光了！肉馅也见底！现买都来不及！”
“简单。”沈砚拿出手机，又拨了个号，“‘磐石优选’生鲜仓，按‘晚风小馆’日常清单三倍量，半小时内配送到店。走VIP通道。”
“磐石优选”？他家那个只对高端会员开放的顶级生鲜供应链？给我这小破店送菜？！
我妈张着嘴，半天没合拢。
食材危机刚解除，新的幺蛾子又来了。店外那块打卡背景板太受欢迎，成了新的“战场”。网红们为了抢C位，推推搡搡，乱成一团。一个举着反光板的大哥不小心撞到了背景板，整块板子晃了晃，差点砸到人！
“哎哟！看着点！”
“挤什么挤！我先来的！”
“保安呢？管不管啊！”
吵闹声传进店里。苏言眉头一皱，放下筷子，从随身携带的“百宝袋”里掏出消毒喷瓶和…一卷黄色的警示胶带！
她冷着脸走出店门，无视吵闹的人群，走到那块背景板前。在所有人愕然的目光中，她极其专业地、用黄色警示胶带，在背景板前的地面上，贴出了一个标准的、一米见方的——排队等候区！方方正正，棱角分明！
然后，她举起消毒喷瓶，对着那块区域和背景板，仔仔细细、均匀地喷了一层薄雾。做完这一切，她抱着手臂，冷冰冰地扫视着安静下来的网红们：
“排队。保持间距。区域己消毒。违反者，视为潜在污染源，后果自负。”
她的眼神和手里还没收起来的消毒喷瓶，比任何保安都有威慑力。网红们面面相觑，竟真的乖乖在那黄色方框外排起了队，虽然队伍歪歪扭扭，但没人敢越雷池一步。
世界清静了。
“姐！你是我永远的神！”秦朗在店里看得首乐。
沈砚看着苏言的操作，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没发表意见。他走到我身边，低声说：“线上流量，得用起来。”
“啊？怎么用？”我一头雾水。
他没解释，拿过我的手机，点开“晚风小馆”那个粉丝寥寥的后台账号。手指翻飞，上传了几张照片：热气腾腾的韭菜盒子特写、操作台忙碌的烟火气、王叔满足的笑脸、还有店外黄色警示带前“井然有序”的排队打卡照。配文简单粗暴：
“饭点优先老客。打卡请排队。韭菜盒子管够，拍照别挡道。#烟火气顶流生存法则#”
帖子一发，瞬间被周冉和秦朗转发。评论炸锅：
“哈哈哈老板娘好刚！”
“支持！吃饭最大！”
“黄色警戒线！法医姐姐威武！”
“这就去排队打卡！顺便点份韭菜盒子支持！”
神奇的是，骂声很少，理解和支持占了上风。很多人被这“硬核”的生存法则逗乐，反而更想来看看这家“网红中的泥石流”。
更神奇的是，店外排队的打卡客里，开始有人探头问：“老板娘，现在能点单打包吗？拍完照正好带走当晚饭！”“韭菜盒子给我留五个！我排着队呢！”
流量，开始往“吃饭”转了。
夕阳西下，店里最后一波老客心满意足地摸着肚子离开。网红打卡潮也退了，店外背景板前空荡荡的。灶火渐熄，空气里残留着霸道的韭菜香和一丝消毒水味。
我累得瘫在椅子上，看着沈砚挽起袖子，和周伯一起清点着收银箱里满满的零钱和扫码收入，动作熟练得像老会计。
“今天…真够呛。”我揉着发酸的胳膊。
沈砚把最后一摞钞票码整齐，合上收银箱，抬头看我：“怕了？”
“怕？”我挑眉，指了指墙上那个新旧碰撞的招牌，又摸摸锁骨下温热的吊坠，“有这烟火气护体，还有沈总坐镇收银台，怕啥？”
沈砚走过来，很自然地拿起搭在椅背上的湿毛巾，替我擦了擦额角的汗。动作有点笨拙，但很轻。
“明天，”他放下毛巾，目光扫过空荡荡却充满余温的店堂，“弄个‘吃饭优先卡’。老客，提前订座。”
“行！”我笑着点头，“听老板的！”
他嘴角似乎弯了一下，很浅。然后，极其自然地牵起我的手：“回家。”
“等等！”我反手拉住他，跑到操作台，从温着的锅里捞出最后两个有点凉了的韭菜盒子，用油纸包好，塞进他手里，“夜宵。”
沈砚看着手里的油纸包，又看看我。暖黄的灯光落在他深邃的眼里，像是融化的星辰。
“嗯。”他握紧了油纸包，也握紧了我的手。
推开店门，晚风带着凉意拂过。店外那块黄色的警示带方框在暮色里格外显眼，像苏言刻下的某种秩序勋章。
网红墙的风暴暂时平息。
保卫战赢了。
用黄色警示带、旧账本涂鸦、消毒水，还有一腔不管不顾的烟火气。
明天，太阳照常升起，油锅照常滋啦作响。
韭菜盒子，管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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