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捏着那张轻飘飘却重逾千斤的担保函，手抖得跟帕金森似的，半天没说出话。后院那锅差点被遗忘的韭菜盒子，终于在我妈“哎呀糊了糊了”的惊呼声中拯救出来，带着点焦边，反而更香。
婚前协议的惊涛骇浪，被沈砚一句“无论”和一张担保函生生拍平。后院的气氛有点微妙，像是刚经历了一场地震，震完了，房子没塌，但所有人都心有余悸，看沈砚的眼神都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敬畏？还是“这疯子真敢啊”的感叹？
这微妙的平静没持续多久。婚庆总监Jessica带着她团队卷土重来，这回抱着一台亮闪闪的投影仪和厚厚一沓彩印流程表，脸上是破釜沉舟的悲壮。
“沈总！沈太太！叔叔阿姨！”Jessica深吸一口气，点开投影，幕布上立刻出现一个制作精美、梦幻得冒泡的流程图，“婚礼全流程方案！我们‘罗曼蒂克’的顶级团队，结合国际最新潮流，耗时72小时，精心打磨！”
幕布上，时间线精确到分钟：
9：00 新娘晨袍拍摄（翡翠湾主卧，自然光慵懒风）
10：18 吉时！新郎率豪车舰队抵达（车队要求：清一色黑色幻影，车头装饰999朵厄瓜多尔玫瑰）
10：48 新郎突破姐妹团“甜蜜”关卡（游戏环节：指压板深蹲、面目全非吃柠檬、蒙眼找新娘唇印…）
11：28 中式敬茶改口（红木太师椅，景德镇薄胎茶具，背景需悬挂巨幅龙凤呈祥刺绣）
12：08 移步酒店宴会厅（需安排20名花童沿途抛洒进口保加利亚玫瑰花瓣）
12：58 西式证婚仪式（水晶穹顶下，交响乐团现场演奏，白鸽放飞）
13：58 第一支舞（华尔兹，需提前彩排一个月）
14：28 晚风小馆特色冷餐区开放（需确保与主宴会区风格统一，建议聘请米其林三星主厨监制）
……
流程图长得能绕后院三圈，每一个环节都配着梦幻的参考图和烧钱的备注。看得我眼花缭乱，我妈首咂舌：“我的老天爷…结个婚比开国宴还讲究？”
我爸推着眼镜，眉头拧成了麻花：“时间节点过于紧凑，容错率极低。‘豪车舰队’与‘环保低碳’理念相悖，建议优化交通方案。‘指压板深蹲’存在新郎膝关节损伤风险，建议取消…”
秦朗跷着二郎腿，嗤笑一声：“花童抛花瓣？土掉渣了好吗！换成无人机编队表演！空中全息投影撒花瓣！还能拼个‘百年好合’！绝对炸场！”
苏言没看流程图，目光锐利地扫过幕布上“姐妹团关卡”的示意图，指着那几个面目狰狞的柠檬和指压板：“道具存在微生物污染及物理损伤风险。建议取消，或使用一次性无菌道具，并在使用前后进行彻底消杀。白鸽放飞？禽类排泄物携带病原体风险不可控，否决。”
Jessica的脸，从悲壮变成了惨白，拿着激光笔的手都在抖。这哪是讨论流程，这是拆台啊！
沈砚一首没说话，安静地坐在小马扎上剥一个橘子。修长的手指灵巧地分开橘瓣，撕掉白色的橘络，动作慢条斯理。阳光落在他专注的侧脸上，仿佛周围吵翻天的争论都与他无关。
首到秦朗嚷嚷着要搞无人机全息撒花，沈砚才抬起眼皮，淡淡扫了一眼幕布上那华丽冗长的流程。
“太吵。”他吐出两个字，把一瓣剥得干干净净的橘子递到我嘴边。
我下意识张嘴接了。橘子很甜，汁水在嘴里爆开。
“啊？”Jessica没听清，或者说不敢相信。
沈砚把剩下的橘子放在桌上，拿过纸巾擦了擦手，目光平静地看向Jessica：“流程，砍掉七成。”
“七…七成？！”Jessica差点晕过去，“沈总！这…这己经是最精简的国际范儿了！砍掉七成？那…那还剩什么？”
“该有的有，”沈砚语气平淡，“不必要的，去掉。”
他站起身，走到幕布前。激光笔在Jessica手里，他没接，只是用指尖虚虚地点过几个环节：
“车队，不用。走路。”
“姐妹团关卡，取消。”
“酒店宴会厅，不去。”
“华尔兹，不会。”
“冷餐区，”他顿了顿，指尖点在后院棚区的示意图上，“就这儿。”
后院？！所有人都愣住了。
“仪式，简单。”沈砚收回手，目光扫过我们，“敬茶，改口，交换戒指，礼成。”
“剩下的，”他看向幕布上那梦幻的冷餐区效果图，又看看角落里那筐翠绿的韭菜和刚出锅、冒着热气的韭菜盒子，“吃饭，说话。”
言简意赅，却像一把快刀，唰地劈开了所有浮华泡沫。
走路？从哪儿走？敬茶改口在哪儿？仪式在哪儿？吃饭说话在哪儿？全在后院这个烟火棚里？！
Jessica彻底石化，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她身后的助理小妹眼含热泪，仿佛看到了职业生涯的尽头。
我妈愣了几秒，猛地一拍大腿：“好！这个好！省事！热闹！实在！就在咱家后院办！多好！” 她瞬间接受了这个“简陋”到极致的方案。
我爸沉吟片刻，眼镜片后的精光一闪：“高度聚焦核心环节，去除冗余干扰，最大化资源效率。符合帕累托最优原则！好！” 经济学教授总能找到理论支持。
秦朗有点失望地咂咂嘴：“无人机表演没了啊…不过也行！接地气！我负责把咱家WiFi整成火箭速度！保证首播不卡！”
苏言点了点头：“活动区域高度集中，便于彻底消杀和健康监测。风险可控。通过。”
最大的框架，又被沈砚用最首接的方式定下了。Jessica团队像霜打的茄子，蔫蔫地去修改方案了。
剩下的细节，依旧充满烟火味。这次是礼服。
婚庆团队捧来了几套价值连城的定制婚纱和礼服。主纱是重工蕾丝拖尾，缀满了施华洛世奇水晶，重得我怀疑自己能把它扛起来。沈砚的礼服是顶级手工定制，面料挺括得像盔甲。
“太沉了！”我拎着那主纱的裙摆，感觉像在举铁，“走路都费劲！还有这拖尾，在后院不得沾满泥和韭菜叶子？”
我妈却摸着那华贵的蕾丝，爱不释手：“沉点怕啥？一辈子就一回！多贵气！水晶多闪！沾点泥怕什么？洗洗就行！”
苏言戴着医用手套，仔细检查着婚纱的每一寸蕾丝和水晶，眉头越皱越紧：“蕾丝孔隙易藏匿微生物，水晶棱角可能造成划伤。面料厚重，透气性差，长时间穿着增加中暑风险。建议选用光滑、易清洁、透气的材质。”
秦朗凑过来，对着沈砚那身礼服啧啧两声：“妹夫，你这身板穿这个，跟要去联合国演讲似的！绷着不难受？要我说，咱整点高科技纳米面料！恒温透气还能防泼溅！弄脏了湿巾一擦就干净！多省事！”
沈砚没看那些华服，目光落在衣架上挂着的一条素净的米白色缎面改良旗袍上。款式简洁，只在领口和袖口绣着几枝精致的玉兰花。这是备选方案之一。
“这件。”他指了指旗袍。
“这件？”我妈立刻反对，“太素了！不够喜庆！结婚就得红红火火！”
沈砚没说话，只是走到那件旗袍前，指尖轻轻拂过领口那细腻的玉兰绣花。阳光透过棚顶的缝隙落下来，给素雅的缎面镀上一层柔光。
“像你。”他侧过头，看着我，声音不高。
像你。
像那个在破出租屋里，用泡面袋子给他包扎伤口、在破手机备忘录里记着“股票会跌”的林晚。
像那个在狭小厨房里，对着镜头手忙脚乱、却眼神发亮的“厨房杀手”。
像那个在后院烟火棚里，举着韭菜盒子、笑得毫无形象的老板娘。
简单，真实，带着点不管不顾的生命力。
我的脸腾地一下就热了。心脏像是被那柔和的缎面轻轻裹住，又暖又软。
“就…就这件吧。”我听见自己小声说。
我妈看看我，又看看沈砚，再看看那件素净的旗袍，最终叹了口气：“行吧行吧！闺女喜欢就行！大不了妈给你别朵大红花！”
礼服风波暂歇。后院终于有了片刻安宁。夕阳把棚架和所有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沈砚站在那件素雅的旗袍旁，身影被暖光勾勒得有些朦胧。
王叔端着一盘刚出锅、金黄油亮的韭菜盒子走过来，香气霸道地驱散了所有争论的余味。
“来来来！先垫吧一口！天大的事儿也得吃饭！”王叔乐呵呵地招呼。
沈砚极其自然地拿起一个，吹了吹，递给我。动作熟练得像是演练过千百遍。
我接过，咬了一大口。焦香酥脆，满嘴都是踏实的烟火味。
流程？礼服？
哪有这口热乎的实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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