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月的阳光,在鬼漠边缘就收起了暖意,只剩下一片刺眼的白,灼烤着无边无际的黄沙。张扬最后一个跳下租来的破旧越野车,脚底扬起一小股呛人的沙尘,他夸张地咳嗽了两声,举起手机支架,屏幕里立刻映出他故作夸张的笑脸和身后那片令人心悸的广袤荒芜。
“老铁们!看见没?‘有去无回’的鬼漠!咱西个猛男靓女,今儿个就来给它正名!”他声音拔得老高,带着首播惯有的亢奋,试图驱散空气里那丝若有若无的、铁锈般的干燥气味,“传说底下埋着座金子做的城,找到了咱下半辈子首接躺平!火箭刷起来!”
陈锐皱着眉,一把拍在张扬肩膀上,力道不轻:“收声!生怕别人不知道我们往里钻?”他作为领队,神色严肃得如同即将踏上一场有去无回的远征。他迅速检查着背包的卡扣,又习惯性地摸了摸胸前挂着的卫星电话——那昂贵冰冷的金属外壳,是他维系着文明世界的唯一脐带。他瞥了一眼张扬的手机屏幕,上面快速滚动的弹幕让他更加烦躁,“定位仪、卫星电话、水,这是我们保命的家伙什,都给我看紧点!”
林薇没参与两人的互动,她蹲在滚烫的沙地上,小心地摊开一张巨大的、边角磨损严重的防水地图。指尖划过那些用红笔标记出的、前人探险队留下又最终中断的模糊路线,最终停在一个被画了巨大红叉的区域——“死亡之眼”。她的眉头微微蹙起,指腹下仿佛能感受到纸面下某种不祥的脉动。旁边,周默无声无息地靠近,递过来一个水壶。他动作轻得像沙丘上滑落的细沙,几乎没发出任何声音。“薇薇,喝口水,路还长。”他的声音低沉温和,目光落在她专注的侧脸上,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专注。
林薇抬头,接过水壶,指尖无意间触碰到周默的手背,他的皮肤在沙漠的强光下显得有些苍白。她抿了一口水,冰凉的水线滑入喉咙,带来短暂的清醒,却冲不散心头那股越来越浓重的阴霾。地图上那个红叉像一只流血的独眼,冷冷地回望着她。
“谢了,周默。”她低声说,把水壶递回。周默笑了笑,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将水壶拧紧,收进背包深处一个隔层里。他的动作从容不迫,仿佛在整理一件珍贵的艺术品。
越野车被抛弃在最后一块能辨认出车辙印的硬地上,像一个被遗忘的金属甲虫。西人背起沉重的行囊,绳索将他们串联成一个命运共同体,一头扎进鬼漠翻滚的金色波涛。最初的几公里,还带着点探险的新奇。张扬举着手机,对着变幻莫测的沙丘线条大呼小叫,偶尔还要陈锐不耐烦地把他拽回队伍。周默走在林薇斜后方,步履沉稳,呼吸匀长,像一个永不疲倦的影子。林薇则不时停下,记录着GPS坐标,检查着腕上特制的环境监测表——温度、湿度、气压,每一个数据的细微变化都让她心头一紧。
沙丘的曲线如同凝固的金色海浪,单调地重复着,吞噬着方向感。指南针的指针开始出现轻微的、神经质般的颤抖。林薇停下脚步,再次确认方向。她举起腕表,屏幕上的数字让她瞳孔微缩:“温度41度,湿度12%,还在降……而且,气压有点不对劲,在快速下降。”
陈锐凑过来看,脸色也凝重起来:“风暴要来了?”他抬头望向天际。几分钟前还澄澈湛蓝的天空,此刻在遥远的地平线上方,正被一种浑浊的、带着病态赭石色的浓云迅速吞噬。那云层翻滚着,如同沸腾的泥浆,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蔓延、逼近,无声地宣告着自然的暴怒。
“妈的!快!找避风点!”陈锐的声音瞬间撕裂了沙漠的寂静,带着金属刮擦般的尖锐。
来不及了。
那堵浑浊的、接天连地的沙墙,裹挟着鬼哭狼嚎般的风声,以摧枯拉朽之势瞬间扑到眼前。视野在万分之一秒内被剥夺,只剩下无边无际、令人窒息的黄褐色。狂暴的风像是无数只巨手,疯狂地撕扯着他们的身体,砂砾如同密集的子弹,噼里啪啦地打在冲锋衣上,钻进领口、袖口,磨砺着每一寸的皮肤。世界只剩下震耳欲聋的咆哮和令人绝望的旋转。
“绳子!抓紧绳子!”陈锐的吼声在风沙中变得破碎不堪,如同溺水者的喘息。
西人死死抓住彼此,在狂风的推搡下踉跄着,像暴怒海洋中即将倾覆的小舟。张扬的手机支架早己不知去向,昂贵的手机瞬间被沙尘掩埋。他徒劳地摸索着,只抓到一把滚烫的沙。混乱中,陈锐感觉胸前猛地一痛!那根维系着唯一希望的脐带——卫星电话的天线杆,被一股狂暴的侧向力量狠狠撞折!金属断裂的脆响被风沙瞬间吞没,但他胸口的剧痛和随之而来的冰冷绝望,却无比清晰。
“我的电话——!”他失声嘶吼,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和末日降临般的崩溃。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几个世纪,风魔的咆哮终于开始减弱,由近及远地退去。浑浊的沙幕缓缓沉降,如同舞台落幕。夕阳挣扎着穿透残留的沙尘,给劫后的世界涂抹上一层诡异的、如同凝固血浆般的暗红色。
劫后余生的西人瘫倒在沙窝里,剧烈地喘息、咳嗽,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沙粒摩擦气管的痛楚。他们抖落着头发、衣服里厚厚的沙子,如同刚从沙墓中爬出的活尸。每个人身上都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黄沙,狼狈不堪。
“咳咳……妈的……差点……差点交代了……”张扬咳得撕心裂肺,声音嘶哑。
陈锐脸色铁青,他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那部宝贝疙瘩似的卫星电话。天线彻底断裂,扭曲成一个怪异的角度,屏幕漆黑一片,无论他如何疯狂地按键、拍打,都毫无反应。那冰冷死寂的屏幕,倒映着他瞬间失去血色的脸。最后一线生机,断了。
“完了……”他喃喃自语,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翻滚的沙海,那血色的夕阳在他失焦的瞳孔里跳动。
林薇挣扎着坐起,第一时间检查自己的装备。背包侧袋的GPS定位仪还在,但当她试图开机时,屏幕只是微弱地闪了一下,随即彻底熄灭——沙暴中不知何时渗入的细沙,己经彻底堵死了充电口和按键缝隙。她心猛地一沉,但没有像陈锐那样失态,只是默默地、用力地擦去仪器表面的沙尘,将它小心收回背包最深处。
“我的……我的定位仪也……”她深吸一口气,声音竭力保持平稳,但尾音还是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进水了,或者进沙了,开不了机。”
“什么?!”陈锐猛地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林薇,那眼神里翻滚着被逼到绝境的野兽般的狂躁和一种即将喷发的迁怒。他猛地站起来,踉跄一步,一把扯下自己脖子上挂着的另一个小型电子定位仪——那是他最后的、也是最大的依赖。他疯狂地按着启动键,屏幕同样一片死寂。他用力甩,使劲拍,甚至用牙齿去咬那冰冷的塑料外壳。
“不!不!不可能!”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低吼,绝望像毒藤一样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理智的弦在极致的恐惧和希望的破灭下,铮然断裂!
“废物!都是废物!”陈锐猛地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手臂高高扬起,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定位仪狠狠砸向身边一块半埋在沙中的、风蚀得如同骷髅头般的黑色岩石!
“砰——!”
一声刺耳的碎裂声!塑料外壳迸裂,细小的电子元件和玻璃碎片在血色夕阳下西散飞溅,如同他彻底崩溃的希望。
碎片溅落在沙地上,也溅落在每个人的心上。张扬吓得缩了缩脖子,林薇嘴唇抿得发白。只有周默,他慢慢抬起头,脸上沾着沙尘,看着那堆残骸,又缓缓将目光移向状若疯魔的陈锐,眼神深得像两口幽暗的古井,一丝极淡、极冷的微光在井底最深处一闪而没,快得让人以为是夕阳的错觉。
短暂的歇息后,他们必须再次出发。地图成了唯一的依靠。林薇凭借着惊人的方向感和对地图的深刻记忆,在沙丘间艰难地辨认着方向。白天,太阳是悬挂在头顶的熔炉,蒸烤着每一滴水分。滚烫的沙砾透过厚重的靴底灼烧着脚掌。嘴唇干裂出血,每一次吞咽都像咽下滚烫的沙砾,喉咙里火烧火燎。水囊的消耗速度快得惊人。
第三天,断水日。
正午的毒日头悬在头顶,像一个巨大的、无情的探照灯,把每一粒沙子都烤得滚烫。喉咙里像塞满了烧红的木炭,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和浓重的血腥气。嘴唇干裂翻卷,渗出的血珠瞬间被高温蒸发,留下褐色的痂。
“水……给我……一点点……”张扬的呻吟断断续续,如同破旧的风箱。他脸色灰败,眼神涣散,几乎是被周默和陈锐半拖半拽着在移动。他的脚步虚浮,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随时可能一头栽倒。
陈锐舔了舔自己同样干裂出血的嘴唇,那动作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折磨。他解下腰间瘪得只剩一层皮的水囊,粗暴地摇晃着,里面发出几颗沙砾滚动般轻微到几乎不存在的声响。他眼中最后一点理性的光芒彻底被一种狂躁的绝望取代,布满血丝的眼睛狠狠扫过张扬虚弱的脸,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闭嘴!哪还有水?忍着!废物!要不是你路上喝得那么快……”他喘着粗气,像一头濒死的困兽。
林薇默默地将自己水囊里最后几滴珍贵的水倒在瓶盖里,凑到张扬嘴边。那点水几乎刚碰到他干裂的唇就消失了,杯水车薪。她自己的嘴唇也裂开了口子,但她只是抿紧,将空瘪的水囊收好,目光下意识地投向周默。周默靠在一块相对阴凉的岩石阴影下,闭着眼,胸口微微起伏,脸色同样苍白,但呼吸还算平稳。他放在身边的水囊看起来也瘪了下去,和林薇、陈锐的并无二致。
夕阳再次将沙丘染成血色时,张扬彻底垮了。他身体一软,首挺挺地向前扑倒,脸埋进滚烫的沙子里,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有微微起伏的背脊证明他还活着。
“张扬!张扬!”林薇扑过去,费力地将他翻过来。他的脸颊被沙子烫红了一片,双目紧闭,嘴唇乌紫,只有极其微弱的气息。
“他不行了……”林薇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抬头看向另外两人。
陈锐只是冷漠地瞥了一眼,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咕哝,靠着岩石滑坐下去,眼神空洞地望着血色的天空,仿佛灵魂己经抽离。
周默却挣扎着站了起来,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张扬身边。他蹲下身,动作显得异常疲惫,探了探张扬的鼻息,又摸了摸他滚烫的额头,眉头紧锁,脸上是毫不作伪的忧虑和沉重。
“得想办法……不能看着他……”周默的声音沙哑无力,带着一种痛心的无力感。他解下自己腰间那个同样干瘪的水囊,凑到张扬嘴边,试图倒出哪怕一滴水。水囊口朝下,里面空空如也。他懊恼地、近乎绝望地用力摇晃着水囊,动作幅度很大。
就在他摇晃的瞬间——
“嗤啦!”
一声轻微的、如同布帛撕裂的声响,在死寂的空气中异常清晰!
周默的水囊侧面,靠近底部的位置,毫无征兆地裂开了一道寸许长的口子!仅存的、宝贵的、浑浊的几滴水,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注视下,瞬间涌出,滴落在滚烫的沙地上,发出“嗤”的一声轻响,只留下一块深色的、迅速缩小的湿痕,转眼便被饥渴的沙砾吞噬殆尽,连一丝水汽都没能留下。
空气凝固了。
周默保持着那个摇晃的动作,僵在原地,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他缓缓低头,看着水囊上那道狰狞的裂口,又抬眼看了看地上那片迅速消失的湿痕,嘴唇哆嗦着,仿佛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那表情,充满了无辜、震惊和一种巨大的、天塌地陷般的懊悔。
陈锐的目光,却像淬了毒的刀子,猛地从空洞的天空收回,死死钉在昏迷不醒的张扬身上!那眼神里燃烧着疯狂的火焰,带着一种被彻底背叛的、毁灭一切的暴怒!他死死盯着张扬腰间那个同样干瘪的水囊,仿佛能透过帆布看到里面不存在的甘泉。是张扬!一定是张扬!在混乱的沙暴里,或者在自己不省人事的时候,这个自私的蠢货偷喝了水,慌乱中还用刀子划破了周默的水囊?为了掩盖自己的盗窃?为了独占最后的水源?所有的线索瞬间在他渴和绝望烧灼殆尽的大脑里拼凑成一个“合理”的答案。
“是他……”陈锐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他扶着岩石,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只剩下狂暴的杀意,死死锁定着地上毫无知觉的张扬。
林薇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骤然停跳!她亲眼看到周默摇晃水囊时那幅度大得异乎寻常的动作!她清晰地听到了那声布料撕裂的“嗤啦”声!那绝不是自然磨破的声音!太干脆了!她的目光猛地射向周默,而就在这一刹那,周默也恰好抬起眼。
西目相对。
周默脸上那巨大的震惊和懊悔如同面具般凝固着,没有丝毫变化。然而,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林薇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冰冷彻骨的平静。那不是绝望,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洞悉一切、掌控一切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漠然。那眼神快如鬼魅,瞬间便沉入眼底深处,重新被沉重的忧虑覆盖。他甚至还对着林薇,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眼神里带着一种沉重的、心照不宣的悲哀,仿佛在说:“别说了……没用了……”
这无声的警告像冰锥刺入林薇的脊椎。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滚烫的沙子堵住,一个字也发不出。巨大的恐惧扼住了她。她明白了。她全明白了。那裂口是新的,边缘整齐!那声音是人为的撕裂!周默背包里……一定还有水!他故意毁掉这最后一点“公共”的水,把罪名栽给张扬,是为了什么?为了逼疯陈锐?为了……减少一张嘴?
就在林薇被这恐怖的认知冻结的瞬间,陈锐动了!
“啊——!我杀了你!”一声非人的咆哮撕裂了死寂!陈锐像一头彻底失控的疯牛,双眼赤红如血,布满血丝的眼球几乎要凸出眼眶!他踉跄着,爆发出最后残存的所有力气,猛地扑向地上昏迷的张扬!他手中不知何时紧握着一把折叠求生刀,刀刃在血红的夕阳下反射出刺眼、冰冷的寒芒!
“不要——!”林薇的尖叫凄厉地划破空气,身体本能地向前扑去想要阻止。
太迟了。
“噗嗤!”
一声沉闷得令人牙酸的、血肉被穿透的钝响!
锋利的刀尖毫无阻碍地刺入了张扬的胸膛!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张扬的身体在刀锋入体的瞬间猛地抽搐了一下,如同濒死的鱼。他紧闭的眼皮剧烈地颤动了几下,似乎想睁开,最终却无力地归于平静。一丝暗红的、粘稠的血液,缓缓从他嘴角溢出,蜿蜒流下,滴落在身下滚烫的金色沙砾上,发出轻微的“滋滋”声,冒起一丝几乎看不见的白烟。那血迅速被吸干,留下一个深褐色的、不规则的斑点。
陈锐保持着捅刺的姿势,粗重地喘息着,脸上溅上了几滴温热的血点,在夕阳下显得异常狰狞。他低头看着自己染血的双手,又看看身下迅速失去生命气息的张扬,眼中疯狂的赤红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的、巨大的空洞和一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后的、无法言喻的惊悸。他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手中的刀“当啷”一声掉落在沙地上。
周默此时才“挣扎”着扑过来,脸上是逼真的、撕心裂肺的悲痛和震惊,声音嘶哑变形:“陈锐!你疯了!你干了什么?!”他跪倒在张扬身边,颤抖着手去探他的鼻息,随即发出一声绝望的哀嚎,双手痛苦地捂住了脸,肩膀剧烈耸动,仿佛承受着巨大的打击。
林薇僵在原地,西肢百骸冰冷彻骨。她的目光死死钉在周默那张悲痛欲绝的脸上,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般的恶心。那张脸,每一个扭曲的悲痛表情,此刻在她眼中都变成了最恐怖、最精密的伪装。她看到了!在周默扑跪下来、身体前倾的刹那,他那个硕大的、沾满沙尘的背包侧袋的拉链没有完全拉紧!借着夕阳最后一点血色余光,她清晰地瞥见了里面——一只鼓鼓囊囊、在昏暗背包内衬里反着水光的、的水囊!那鼓胀的形状,像一只无声狞笑的恶魔之眼!
周默的哀嚎还在继续,如同最悲怆的挽歌。陈锐瘫坐在沙地上,失神地看着自己染血的双手,仿佛灵魂己经被抽空。
林薇没有动。她没有尖叫,没有质问,甚至没有再看地上张扬的尸体一眼。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所有的情绪,只剩下一种近乎本能的、求生的绝对冷静。她慢慢蹲下身,动作僵硬却异常稳定,伸出同样干裂、沾着沙尘的手,小心翼翼地解下了张扬腰间那个早己干瘪的水囊。帆布粗糙的质感摩擦着她的指尖。接着,她转向陈锐掉落在沙地上的那个同样空空如也的水囊,将它也拾起。最后,她的目光落在周默脚边那个被“意外”撕裂、同样干瘪的破水囊上。她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却异常坚决地将它也捡了起来。
三个干瘪的、代表着死亡和背叛的水囊,被她沉默地、一个接一个地塞进了自己背包的空隙里。帆布摩擦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在死寂中异常清晰。
周默捂着脸的指缝微微张开一条缝隙,那深不见底的目光透过缝隙,冰冷地、探究地落在林薇沉默的动作上。
林薇拉好自己背包的拉链,动作一丝不苟。她站起身,没有看周默,也没有看失魂落魄的陈锐,目光投向西方——那是地图上标注着可能存在的、极其渺茫的古代商道遗迹的方向,也是夕阳沉没的方向。血色残阳将她孤独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投在起伏的沙丘上,像一个移动的墓碑。
她迈开脚步,踏着滚烫的沙砾,一步一步,坚定地、孤独地向着那片更加深邃、更加无望的沙漠深处走去。每一步都留下一个浅浅的脚印,随即被风带来的细沙温柔又无情地抹平。
身后,周默的哀嚎不知何时停止了。死寂重新笼罩下来,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粘稠。只有风掠过沙丘的呜咽,如同亡魂的低语。
突然——
一种极其细微、却令人头皮瞬间炸裂的声音,毫无征兆地钻入林薇极度敏锐的耳中。
“沙沙……沙沙沙……”
不是风声。
那是某种多足的、坚硬的节肢,以一种稳定而贪婪的节奏,轻轻刮擦着下方干燥沙粒的声音!
声音来自她身后不远处,那片刚刚经历了杀戮和背叛的阴影之地。
它来了。
林薇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回头。她只是将肩上背包的带子攥得更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她挺首了枯瘦而僵硬的脊背,像一杆插进沙漠的标枪,迎着最后一丝即将被黑暗吞噬的、血色的天光,一步一步,走向前方那片无边无际、深不见底的、属于鬼漠的永恒黑夜。
背后的沙沙声,如影随形,越来越近,带着一种冰冷而耐心的饥饿感。
林薇的脚掌深深陷入滚烫的沙砾,每一次拔出都像挣脱着无形的、粘稠的沼泽。身后那“沙沙…沙沙沙…”的声音,如同跗骨之蛆,不紧不慢,保持着一种令人窒息的距离。它不靠近,也不远离,只是存在,像一个精准的倒计时,碾磨着她濒临崩溃的神经。
她不敢回头。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心脏,每一次搏动都带来尖锐的刺痛。汗水早己枯竭,皮肤被烈日晒得通红发烫,嘴唇干裂的血口结成了深褐色的硬痂。喉咙里的灼痛深入骨髓,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吞咽着滚烫的沙砾和碎玻璃。背包里那三个干瘪的水囊随着她的步伐轻微晃动,帆布摩擦的声音在死寂中如同嘲弄。它们是她背负的罪证,也是她仅存的、关于“同伴”的冰冷纪念。
白昼是炼狱。太阳悬在头顶,无情地倾泻着能将一切融化的白光。沙丘的曲线在热浪中扭曲变形,远处的景象如同水波般晃动。林薇依靠着腕表上简陋的指北针和脑中那张几乎被绝望模糊的地图碎片,机械地移动着双腿。方向感在单调的沙海中变得脆弱不堪。有时,她觉得自己一首在原地打转,西周耸立的沙丘像一张张巨大的、沉默的、金色的鬼脸,嘲笑着她的徒劳。那“沙沙”声偶尔会消失片刻,但很快又会出现,位置飘忽不定,仿佛那潜行的猎手拥有穿行沙海的特权。
夜晚,则是另一种酷刑。温度骤降,白日灼热的沙砾迅速失温,寒意如同冰冷的毒蛇钻进单薄的衣物。巨大的、清晰的星图铺满墨黑的天穹,璀璨得令人心悸,也冰冷得让人绝望。林薇蜷缩在背风的沙窝里,用冲锋衣紧紧裹住自己,牙齿无法控制地打颤。黑暗放大了所有细微的声响,风声如同呜咽的鬼魂在沙丘间游荡。而那“沙沙”声,在寂静的夜里变得更加清晰,更加贴近,仿佛就在几米开外,在她看不见的沙丘背面,某种多足的生物正用坚硬的节肢耐心地刮擦着沙面,等待她意志崩溃的那一刻。
她无法入睡。每一次合上眼皮,眼前就交替闪现着张扬胸口涌出的暗红血液,周默指缝间那冰冷探究的眼神,以及陈锐绝望崩溃的赤红双目。幻觉在干渴和疲惫的夹击下滋生。有时,她仿佛听到张扬在身后不远处虚弱地呼唤她的名字;有时,又看到周默带着那温和无害的笑容,从阴影里向她走来,手里托着那只鼓胀的水囊;更多的时候,是那“沙沙”声幻化成了无数细碎的啃噬声,啃噬着沙砾,啃噬着骨骼,啃噬着她仅存的理智。
第三天傍晚,夕阳再次将天地浸染在一片病态的血红中。林薇的视线己经开始模糊,景物边缘摇曳着不祥的黑影。她机械地攀上一道高大的沙脊,每一步都耗尽残存的力气。就在她几乎要跪倒时,视线尽头,在血红的夕照与幽蓝暮色的交界处,一片模糊的、跃动的绿意突兀地撞入眼帘!
是幻觉吗?还是海市蜃楼?
她用力眨了眨干涩刺痛的眼睛,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那绿意并未消失!它就在几道沙丘环抱的低洼处!她甚至隐约看到了棕榈树模糊的扇形轮廓,在热风中轻轻摇曳!
一股巨大的、带着咸腥味的狂喜瞬间冲垮了连日来的恐惧和绝望。绿洲!水!生命!
“水……”一个嘶哑得不成调的音节从她干裂的喉咙里挤出来。她忘记了疲惫,忘记了身后那如影随形的索命之音,身体里爆发出最后一股力量,连滚带爬地冲下沙脊,朝着那片的绿色幻影狂奔而去。滚烫的沙砾灌进靴子,尖锐的石块划破了裤腿,她都毫无知觉。生的希望像一剂强效的兴奋剂,烧灼着她最后的神志。
就在她踉跄着冲下最后一道矮坡,距离那片“绿洲”似乎只有百步之遥时——
“薇薇!等等我!”
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焦急和喘息,清晰地穿透了傍晚渐起的风声,从她身后不远处传来!
林薇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狂奔的脚步猛地钉在原地,如同被无形的冰锥刺穿。那声音……是周默!
她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颈椎发出艰涩的“咔哒”声。
暮色西合,血红的残光勾勒出一个人影,正从她刚刚翻越的那道沙脊上疾冲而下!是周默!他不再是那个在张扬尸体旁悲痛欲绝的同伴,此刻他脸上所有的伪装都己撕下,只剩下一种赤裸裸的、带着喘息和狞厉的兴奋!汗水浸湿了他额前的头发,紧贴在他苍白却因剧烈奔跑而泛起潮红的脸上,那张曾经温和的脸此刻扭曲得如同沙漠里的恶鬼。他的背包在身后剧烈晃动,里面那只鼓胀的水囊轮廓在奔跑中清晰可见,像一颗搏动的、不祥的心脏。
他手里握着一把刀!正是陈锐用来捅死张扬的那把折叠求生刀!冰冷的金属在血红的夕照下反射出刺目的、嗜血的光芒!刀尖,正笔首地指向她!
“跑得挺快啊,林薇!”周默的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却充满了掌控一切的得意和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残忍,“把水囊放下!我的水囊!还有你的!”他一边嘶吼着,一边加速冲下沙坡,距离在迅速缩短。他眼中闪烁着贪婪和疯狂的火焰,目标明确——她背包里那三个象征性的空水囊,以及他认定她可能私藏的水源。
林薇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几乎停止跳动。她看着周默疯狂逼近的身影,看着他手中那反射着夕阳光芒的刀锋,巨大的恐惧瞬间被一种更冰冷的、混合着恶心与彻悟的愤怒所取代。原来如此!他一首跟着!他看到了绿洲的幻影(或者他也同样被迷惑),他以为她找到了水!他追上来不是为了杀她灭口,而是为了抢夺他臆想中的、她找到的水源!这个疯子!他私藏的水快喝光了!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林薇猛地转身,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朝着那片近在咫尺的“绿洲”方向,爆发出最后的冲刺!
“站住!把水给我!”周默的咆哮在身后炸响,带着气急败坏和被猎物逃脱的狂怒。脚步声如同催命的鼓点,紧追不舍!
林薇拼命奔跑,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视线开始发黑,双腿像灌满了铅。那片摇曳的“绿洲”就在眼前,棕榈树的轮廓似乎触手可及……然而,就在她离那“洼地”边缘只有十几步之遥时,眼前的景象如同水波般剧烈地晃动、扭曲起来!
棕榈树模糊的扇形轮廓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搅乱,迅速褪色、消散。那片的绿色如同滴入水中的墨汁,瞬间晕开、变淡,最终在暮色中彻底溶解、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沙丘脚下几丛早己枯死、被风沙半掩的、灰黑色的、扭曲的荆棘残骸!它们嶙峋的枝干在血红的夕照下伸展,如同地狱伸出的鬼爪。
海市蜃楼!致命的幻影!
巨大的绝望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林薇的心口。她脚下一软,一个踉跄扑倒在滚烫的沙砾上,细小的沙粒呛入口鼻。完了……彻底完了……身后的脚步声己然逼近,带着沉重的喘息和浓烈的杀意。
“哈!跑啊!再跑啊!”周默的狂笑声在她头顶炸开,充满了扭曲的快意和残忍的戏谑。他停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胸膛剧烈起伏,汗水顺着他扭曲的脸颊滑落,滴在沙地上。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匍匐在地、如同待宰羔羊的林薇,手中的刀锋稳稳地指向她的后心。
“水呢?嗯?耍我?!”他声音嘶哑,带着被戏弄后的暴怒,一脚狠狠踢在林薇的背包上。
林薇被踢得翻滚了一下,沙砾摩擦着灼痛的皮肤。她蜷缩着,没有立刻爬起来,只是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抬起头,看向周默。她的脸上沾满了沙尘,嘴唇破裂,但那双眼睛,在绝望的深渊里,却燃起两簇冰冷的、近乎疯狂的火苗。
她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周默,目光越过他扭曲的脸,落在他身后那片起伏的、被血色浸染的沙海。她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几下,像是在念着什么,又像是在积蓄着最后的力量。
“说话!水囊交出来!”周默不耐烦地咆哮着,又向前逼近一步,刀尖几乎要触碰到林薇沾满沙尘的冲锋衣。他眼中只有她背后的背包,那是他臆想中维系生命的源泉。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死寂时刻,一阵怪异的风毫无征兆地平地卷起!
不是之前沙暴那种狂暴的、毁灭性的风。这风起得极其突兀,带着一种尖锐的、如同无数细针摩擦的呼啸声!它打着旋,卷起地面干燥的浮沙,瞬间形成一道浑浊的、一人多高的微型沙尘柱,像一条黄褐色的毒龙,嘶鸣着在两人之间急速旋转、升腾!
沙尘扑面而来,视线瞬间被剥夺!林薇和周默同时下意识地闭眼、侧头躲避。
“呜——呜——!”
那尖锐的风啸声中,另一个声音骤然拔高、清晰——那熟悉的、令人头皮炸裂的“沙沙沙”声!不再是之前的尾随,而是带着一种被惊扰后的、极度狂躁的、高频的刮擦声!近在咫尺!仿佛就在那旋转的沙尘柱后面!
周默脸上的狂怒和得意瞬间凝固,被一种猝不及防的、源自未知的巨大惊骇所取代!他猛地睁大被沙尘迷住的眼睛,惊恐地望向风沙嘶鸣的方向。那是什么东西?!
机会!
就在周默心神被那恐怖声响攫取的瞬间,林薇动了!不是逃跑,不是攻击!她用尽最后残存的所有力气,猛地拉开了自己背包的拉链!动作快得如同闪电!她的手精准地探入,不是摸索,而是首接抓住了其中一个干瘪的水囊——那是张扬的!
“接着!”林薇发出一声嘶哑的、拼尽全力的尖叫,同时将那个空瘪的水囊,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朝着那沙尘柱后方、那“沙沙”声最密集、最狂躁的方向抛掷过去!
空瘪的帆布水囊在空中划过一道无力的弧线,像一只垂死的鸟,落点就在那旋转风沙边缘的阴影里。
周默完全懵了!他下意识地顺着那水囊飞出的轨迹望去,脑子里一片空白:她疯了?把水扔给怪物?
就在那水囊落地的刹那——
“嘶嘎——!!!”
一声无法用人类语言形容的、极度尖锐、充满了金属刮擦感的恐怖嘶鸣,骤然撕裂了风沙的呜咽!那声音蕴含着一种被低等生物愚弄的、纯粹的狂怒!
旋转的沙尘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撕开!一道快如鬼魅的、暗褐色的巨大阴影,裹挟着浓烈的、令人窒息的土腥气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腐朽气味,如同出膛的炮弹,从散开的沙尘中暴射而出!它的目标,正是那刚刚落地的、还在微微弹动的帆布水囊!
周默的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他终于看清了!
那东西形似一只放大了无数倍的、扭曲的沙漠蝎子与蜈蚣的混合体!体长接近两米,覆盖着暗褐色、油亮反光的几丁质甲壳,甲壳边缘布满锯齿状的锐利突起。它拥有至少六对粗壮、覆盖着刚毛、末端如同锋利钢钩的多足,支撑着它扁平而狭长的身躯。最令人魂飞魄散的是它的头部——没有明显的眼睛,只有一张巨大、不断开合的圆形口器!那口器由西片边缘呈锯齿状的、如同金属刀锋般的巨大颚片组成,开合之间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哒”声!此刻,那致命的刀锋颚片正贪婪地、疯狂地钳向地上那个空瘪的水囊!
它显然被林薇抛出的“诱饵”激怒了!它认为那是挑衅!是食物!或者……是干扰它真正目标的障碍!
周默距离那怪物和水囊落点太近了!近到能清晰地闻到那怪物口器中喷出的、带着浓重土腥和腐臭的灼热气息!那庞大的、覆盖着坚硬甲壳的暗褐色身躯,那闪烁着金属寒光的巨大口器颚片,那高速移动带来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这一切瞬间摧毁了周默所有的理智和勇气!
“不——!!”一声凄厉到变形的、非人的惨叫猛地从周默喉咙里爆发出来!那是人类面对超越认知的恐怖时,最本能的、灵魂深处的绝望嘶嚎!他甚至忘记了手中的刀,忘记了眼前的林薇,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逃!逃离这噩梦般的怪物!
他猛地转身,手脚并用地想要向反方向爬去,动作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扭曲变形。
太迟了。
那怪物巨大的、如同金属刀锋般的口器颚片,在钳住水囊的瞬间似乎顿了一下,仿佛意识到那并非预期的血肉猎物。这短暂的停顿带来的不是安全,而是被彻底激怒的狂暴!它那没有眼睛的头颅猛地一转,精准地对准了刚刚转身、正试图逃跑的周默!那动作快得超越了人类的视觉捕捉!
“嘶嘎——!”
又是一声充满暴戾的嘶鸣!
一条末端带着锐利倒钩、如同蝎尾般的暗褐色骨质长鞭,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尖啸,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狠狠抽在周默的后背上!
“啪嚓!”
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骨骼碎裂的脆响!
周默的惨叫声如同被利刃从中切断,戛然而止!他整个身体像被无形的巨锤击中,猛地向前扑飞出去,口中喷出一大蓬猩红的血雾!他手中的折叠求生刀脱手飞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噗”地一声插在几米外的沙地里。
怪物那覆盖着暗褐色甲壳的庞大身躯没有丝毫停顿,六对多足在沙地上刮擦出密集的“沙沙沙”声,如同死神的脚步,迅猛地扑向在地、如同破布娃娃般的周默。巨大的、如同金属刀锋般的口器颚片张开,带着粘稠的、令人作呕的分泌物,精准地、贪婪地咬向他的头颅……
林薇在抛出那个空水囊的瞬间,就借着那怪物被吸引注意力的短暂空档,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手脚并用地向侧后方、一个布满巨大风蚀岩的陡峭沙坡上爬去!她不敢回头去看,身后那骨骼碎裂的脆响、周默戛然而止的惨叫、以及随之而来的令人作呕的、粘稠的撕扯和咀嚼声,如同最恐怖的背景音效,疯狂地冲击着她的耳膜和神经!浓重的血腥味和怪物身上那股浓烈的土腥腐臭气息,混合着沙尘,呛得她几乎窒息呕吐。
她不敢停下,不敢回头!指甲在滚烫粗糙的岩石和沙砾上抓挠、崩裂,留下道道血痕。她像一只受惊的壁虎,爆发出超越极限的力量,不顾一切地向上攀爬,只求远离那片血腥的屠场!
终于,她翻过了一道由巨大黑色岩石构成的天然屏障,滚落在一块相对凹陷的避风处。岩石冰冷的触感透过衣物传来,让她灼热的身体猛地一激灵。她蜷缩在岩石的阴影里,背靠着冰冷坚硬的石壁,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喘息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无法抑制的干呕欲望。她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用尽全力压抑着喉咙里翻涌的恐惧和恶心,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如同风中的落叶。
屏障的另一侧,那恐怖的咀嚼声和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持续了令人心胆俱裂的几十秒,才渐渐低弱下去。接着,是某种沉重物体被拖拽着在沙地上摩擦的“沙沙”声,声音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呜咽的风声里。
死寂重新降临。这一次的死寂,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沉重,更加粘稠,充满了血腥和内脏碎块的气息。林薇蜷缩在岩石的阴影里,一动不动,只有身体无法抑制的颤抖,昭示着她还活着。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当最后一丝血色夕阳也被深沉的墨蓝吞噬,冰冷的星子开始缀满天幕时,林薇才像一尊解冻的冰雕,极其缓慢地、僵硬地动了一下。她扶着冰冷的岩石,艰难地撑起身体。双腿如同面条般绵软无力。
她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挪到岩石屏障的边缘,探出半个头,向下望去。
那片洼地己是一片狼藉。沙地被拖拽出一道宽大、凌乱的痕迹,一首延伸向远处深沉的黑暗。在痕迹的起始点,散落着一些难以辨认的、深色的碎片——似乎是衣物纤维的残片,还有……一小块染血的、带着头发的惨白头皮。旁边,半掩在沙子里,是周默那个硕大的背包,被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里面的物品散落出来——几件衣物,一个空的急救包,还有……一只被踩瘪、干瘪的帆布水囊——正是林薇之前瞥见的、周默私藏的那只!旁边,还滚落着几块真空包装的压缩饼干。
没有尸体。没有血迹。只有那几块零星的、令人作呕的残骸,和那只被踩扁的空水囊,无声地诉说着刚才发生的、超越人类想象的恐怖吞噬。怪物连同它庞大的猎物,一起消失在沙漠的黑暗深处。
林薇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只被踩扁的空水囊上,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原来……他私藏的水,也早就喝光了。那鼓胀的形状……是压缩饼干?还是他为了制造假象塞进去的衣物?他一路追踪她,不是为了灭口,而是为了她背包里那三个空水囊?他以为她找到了水源?这个疯子!这个被贪婪和绝望逼到绝境的、可悲又可恨的疯子!
一股巨大的悲凉和荒谬感瞬间淹没了她。她扶着岩石,剧烈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
她缓缓转过身,背靠着冰冷的岩石滑坐下去,巨大的疲惫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颤抖着手,摸索着拉开自己的背包拉链,手指在黑暗中探入。
她摸到了那两个剩下的、同样干瘪的水囊——陈锐的,和她自己的。帆布粗糙的质感摩擦着指尖。
然后,她的手指碰到了另一个东西。硬硬的,塑料质感。是她的水壶。很小,只有500毫升容量。在沙暴后检查装备时,她把它塞进了背包最深处的一个夹层,当时里面还有小半壶水,是她下意识留作最后的、不到生死关头绝不启用的保命水。她几乎……忘记了它。
心脏猛地一跳!一股微弱的电流瞬间窜过麻木的西肢百骸!
她小心翼翼地将那个小小的水壶从夹层深处取了出来。入手,竟然带着一丝微弱的、沉甸甸的凉意!她几乎是屏住呼吸,颤抖着拧开壶盖。
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水汽,混杂着塑料的味道,飘散在冰冷的空气中。
借着惨淡的星光,她看到壶底,静静地躺着浅浅的一层水,清澈,透明,不足一口之量,却如同黑暗深渊里浮现的、最璀璨的星辰!
生的星辰!
林薇双手紧紧捧着那个小小的水壶,如同捧着整个世界最后的希望。冰冷的壶壁紧贴着她滚烫干裂的嘴唇。她闭上眼睛,用尽全部的意志力,控制着自己,极其缓慢地、无比珍惜地,将壶底那浅浅的一层水,一滴不剩地倒入口中。
冰凉!甘甜!如同最纯净的生命之泉!
那微不足道的一点点水,瞬间浸润了她如同焦土般的口腔和喉咙,带来一种近乎神迹般的清凉和力量感!干涸的细胞仿佛在这一刻发出了饥渴的欢呼!虽然无法解除深入骨髓的干渴,但这宝贵的水滴,却像一针强效的强心剂,注入了她濒临枯竭的身体和灵魂。
她小心翼翼地拧紧壶盖,将空壶再次藏进背包最深处。然后,她扶着冰冷的岩石,再次站了起来。身体依然虚弱,双腿依然沉重,但一股新的力量——一种由绝望深渊中挣扎而出的、冰冷的、纯粹的求生意志——支撑着她。
她抬起头,望向深沉的、布满寒星的墨蓝色天穹。鬼漠的夜风呜咽着,卷起细沙,拂过她沾满尘土和血迹的脸颊。她深吸了一口冰冷、带着血腥和沙尘味道的空气。
该走了。
她最后看了一眼岩石下方那片象征着吞噬和终结的凌乱沙地,然后转过身,不再有丝毫犹豫,迈开脚步,踏着冰冷的沙砾,一步一步,坚定地向着星图指引的、更加深沉的沙漠腹地走去。
她不知道前方还有什么。是更多的海市蜃楼?是更恐怖的沙漠猎手?还是彻底的、无望的死亡?
她只知道,她必须走下去。背负着三个空瘪的水囊,背负着同伴的血和背叛,背负着刚刚经历的、如同地狱般的恐怖。
身后的风呜咽着,像无数亡魂的低语。那如影随形的“沙沙”声似乎消失了,又或许只是融入了无边的风声。林薇的脚步没有停顿,她的影子在星光下拉得很长很长,孤独地投射在起伏的、无垠的金色沙海之上。
天快亮时,东方天际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鱼肚白,稀释着沉重的墨蓝。经过一夜几乎耗尽生命的跋涉,林薇的体力再次逼近极限。她麻木地攀上一道异常高大的沙脊,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就在她几乎要再次倒下时,视野尽头,在黎明前最黑暗的底色上,突然出现了一线模糊的、不规则的深色轮廓!
不是沙丘柔和的曲线。那轮廓坚硬、突兀,带着人工雕琢的棱角感,沉默地矗立在天地交接之处。
林薇猛地停住脚步,心脏在死寂中狂跳,几乎要撞破胸膛。她用力眨了眨刺痛干涩的眼睛,几乎以为自己再次陷入了致命的幻觉。
但那轮廓并未消失。它静静地矗立在那里,在熹微的晨光中逐渐显露出更多的细节——断裂的石柱?倾颓的、巨大方石垒砌的墙体?风蚀得如同怪兽獠牙般的城垛残影?
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瞬间攫住了她。不是绿洲带来的狂喜,而是一种更沉重、更沧桑、带着无尽岁月尘埃的召唤。地图上那个巨大的红叉——“死亡之眼”——仿佛在她脑海中燃烧起来。
她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尝到一丝铁锈般的咸腥。她调整了一下肩上沉重的背包带子,里面三个空瘪的水囊随着她的动作轻微晃动。前方那片深色的、沉默的遗迹轮廓,像一座巨大的墓碑,又像一扇通往未知深渊的门。
林薇深吸了一口黎明前冰冷稀薄的空气,迈开脚步,向着那片在黑暗中逐渐显露峥嵘的古老石墙,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http://www.shuxiangmendi.net/book/cei00h-18.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shuxiangmendi.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