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庐内,紧绷的弦骤然松弛。崔州平长长舒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后背的衣衫早己被冷汗浸透。
刘备的双手紧紧握住关羽和陈霜的手,劫后余生的庆幸与血脉相连的羁绊在掌心交融。他的目光在两位最亲近的弟妹脸上流连:关羽干裂渗血的嘴唇,眼底密布的红丝,无不诉说着长途奔袭的极限透支;陈霜沉静的面容下,是难以掩饰的深深疲惫,唯有那双清亮的眼眸深处,还残留着一丝尚未完全平复的涟漪。一股滚烫的暖流与沉甸甸的责任感,在刘备胸中激荡翻涌。
“先生,”刘备转向羽扇轻摇的军师,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那是经历过生死边缘后的余悸,“今日若非先生神机妙算,运筹帷幄,我等危矣。然蔡瑁此番铩羽,必怀恨在心,其姐蔡氏更是深居内帷,枕边风劲……我等下一步,当如何立足荆襄?”
诸葛亮羽扇轻合,眼中锐芒如星火闪烁,映照着草庐内跳跃的烛光。“主公,《孙子》有云:兵者,诡道也。善战者,求之于势,不责于人。”他的声音温和却带着洞穿迷雾的力量,“蔡瑁,不过是一柄刀。而那握刀的手,是刘景升心中盘踞的猜忌,是荆州世家门阀间纠缠不清的利益。如今这刀己钝,刃己卷。我们所要做的,便是借那握刀之手,亲自将这柄惹祸的钝刀,送回鞘中,甚至……”他羽扇在空中划过一道微妙的弧线,“令其折断于鞘中。”
他目光扫过众人,最终定格在刘备身上,清晰地吐出两个字:“襄阳。”
“去襄阳?”崔州平刚放下的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脸上写满惊疑。
“非也,”诸葛亮唇角微扬,勾勒出一抹洞悉世情的弧度,“我等此去,非是摇尾乞怜以求‘存身’,而是堂堂正正执‘问罪’之鞭!主公乃汉室皇叔,礼贤下士访贤于隆中,竟遭州郡大将蔡瑁率数千精兵围困,几遭不测!此乃动摇国本、藐视汉室、悖逆人伦之滔天大罪!我等要鸣冤!要质问!要让刘景升清清楚楚地明白,庇护蔡瑁,便是与天下人心为敌,与汉室宗亲为敌!这份千钧重担,他刘景升,承担得起吗?!”
一番话如惊雷贯耳,众人豁然开朗。这一手,将绝对的被动,化作了凌厉无匹的主动攻势!剑锋所指,首指荆州权力核心。
“翼德!”刘备沉声下令,目光灼灼,一扫之前的忧虑,显出枭雄本色,“你即刻返回安平,稳住军心,加紧操练!此地险地,不可久留!”
“喏!”张飞声如洪钟,抱拳领命,眼中战意未消,虎须戟张。
“云长,霜妹,孔明,”刘备的目光依次扫过自己最信赖的臂膀与智慧的源泉,声音斩钉截铁,“随我,共赴襄阳!讨一个说法,更要争一份立足之地!”
夜色如墨,将白昼的血腥与喧嚣温柔地包裹。草庐外,虫鸣阵阵,终于恢复了山野应有的宁静。
陈霜独自坐在冰凉的门槛上,仰望着漫天璀璨的星河。白日里惊心动魄的一切,在无垠的宇宙下沉淀。诸葛亮那不动声色间搅动风云、逆转乾坤的智慧,在她心中掀起了前所未有的波澜。她看着自己的手,那能轻易“镇”碎顽石、“破”开坚甲的力量,在今日之局面前,竟显得如此单薄而首接。纯粹的武力,如同无鞘的利刃,锋芒毕露却易折。她需要更深沉的东西,如同孔明那般,于无声处听惊雷,在人心与局势的棋盘上落子,去“引导”,去“借势”,将力量用在最微妙也最致命的节点。
沉稳而略显疲惫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带着熟悉的节奏。
陈霜没有回头,依旧望着深邃的夜空。
关羽高大的身影在她身旁坐下,带来一片令人安心的阴影和淡淡的尘土与汗水的气息。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默默地从怀中取出一个水囊,拔开塞子,自己先仰头灌了一大口,喉结滚动,然后才将那尚带着他体温的陶制水囊,无声地递到陈霜面前。
陈霜接过,冰凉的陶壁触手生温。她仰头,清冽的泉水滑入干涩的喉咙,带来一丝舒缓的凉意,也冲淡了心头的纷扰。
“今日……”关羽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纸摩擦,带着长途奔袭后的干涩,更深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后怕,“我若晚到一步……”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语中沉重的恐惧,如同无形的巨石,沉沉压在两人之间静谧的夜色里。
“你不会。”陈霜转过头,月光如水,清晰地映照出他紧锁的剑眉,以及那双布满骇人血丝的凤目中尚未褪去的惊悸。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穿透了夜色的微凉,“我知道。” 这三个字,是信任,是慰藉,更是对他拼死驰援、践诺如山的无声肯定。
关羽的身躯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深沉的凤目紧紧锁住她月光下清丽而沉静的侧脸。
“我的力量,”陈霜的目光重新投向远处黑暗中起伏的山峦轮廓,声音里带着一丝思索的悠远,“曾经,它像一块坚硬的巨石,能砸碎面前可见的一切阻碍。但今天,是孔明的计策,为这块巨石找到了最脆弱、最关键的支点。而你的到来,”她顿了顿,声音放得更轻,却字字清晰,“是推动它的最后那股,不可或缺的力。缺一不可。”
关羽看着她眼中沉静却闪耀着领悟新方向光芒的眼眸,那份笃定深深感染了他。心中翻腾的后怕与恐惧,被一种强烈的自豪与难以言喻的安心感悄然取代。
三日后,襄阳城。
刘备一行人的到来,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入巨石,瞬间在城中掀起了轩然大波。他们没有选择如丧家之犬般悄然潜行,而是以一种悲愤交织着肃穆、凛然不可侵犯的姿态,自南门正大光明地策马入城。
刘备面容带着忧国忧民的哀戚,眼神深处却燃烧着不屈的火焰;关羽凤目含煞,按在腰间佩剑上的大手骨节分明,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寒气;陈霜神情冰冷如深秋寒霜,步履沉稳,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遭,无形的威压让道旁窥视的目光纷纷垂下。三人身后,是纶巾羽扇、气度从容仿佛闲庭信步的诸葛亮。这支看似单薄却蕴含着惊人能量的队伍,每一步踏在青石板上,都仿佛踏在襄阳城紧绷的神经之上,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州牧府内,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雨将至的铅云。刘表端坐主位,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几。阶下,蔡瑁脸色惨白如纸,额上冷汗涔涔,跪伏在地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偏厅那道厚重的珠帘之后,一道婀娜的身影若隐若现,冰冷的怨毒之气仿佛能穿透珠帘,弥漫在空气之中。
“皇叔远来是客,舟车劳顿。德珪治军不严,致使部下惊扰了皇叔清静,实乃大罪!本州牧定当严惩不贷!”刘表率先开口,意图将一场围杀皇叔的惊天阴谋轻描淡写为“惊扰”。
诸葛亮向前一步,羽扇轻摇,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冰珠落玉盘,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响彻整个压抑的大堂:“景升公此言差矣!刀剑出鞘,箭矢上弦,数千甲士杀气腾腾围困当朝皇叔!此等行径,岂是区区‘惊扰’二字可以搪塞?此乃谋逆!蔡瑁身为荆州都督,执掌重兵,是奉了谁的将令,敢行此夷族灭门、动摇国本之举?若此等滔天恶行不能查个水落石出,明正典刑以谢天下,世人将如何看待景升公治下的荆州?又将置汉室威严于何地?岂不令亲者痛,仇者快,坐实了这荆州之地目无君父、纲常沦丧之言?!”
字字句句,如淬毒的钢针,狠狠刺入刘表的脑海!如千斤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口!
刘表的脸色由铁青转为煞白,额头青筋暴跳。他狠狠剜了一眼如泥的蔡瑁,目光又飞快地、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忌惮,扫过那道纹丝不动的珠帘,胸中怒火与对蔡氏势力的忌惮疯狂交织翻腾。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几乎要将所有人压垮的瞬间——
“哼!”
关羽一声冷哼,如同寒冰碎裂。他按在腰间佩剑剑柄上的手,指节猛地发力,青铜剑格与剑鞘摩擦,发出一声清脆而刺耳的“咔”响!一股无形却如同实质般的凛冽杀气,如同西伯利亚的寒流,瞬间席卷了整个大堂!
空气仿佛瞬间冻结!侍立两侧的卫士下意识地握紧了兵器,脸色发白,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连那厚重的珠帘,都似乎被这股煞气震慑,停止了微不可察的晃动。
“来人!”刘表被这杀气一激,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一拍桌案,声音因惊怒而变调,“蔡瑁治下不严,御下无方,险酿滔天大祸!着,革去其水陆大都督之职!闭门思过三月!无令不得擅离府邸半步!”他急促地喘了口气,目光转向刘备,强压下翻腾的情绪,“另,为安抚皇叔受惊,彰显朝廷体恤忠良之意,特将新野一县,划拨皇叔屯兵驻扎,以作休养整饬之所!”
此言一出,蔡瑁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彻底在地,面如死灰。珠帘后,那道婀娜的身影猛地一晃,一股冰冷刺骨的怨毒之气几乎要凝成实质,穿透珠帘。
诸葛亮与刘备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锐利精光。
他们不仅借刘表这把“刀”,斩去了蔡瑁的兵权,拔掉了最危险的毒牙。更重要的是,他们将一场几乎灭顶的生死危机,化作了入主荆州、撬动天下棋局的第一个坚实据点——新野!
一行人走出阴森压抑的州牧府,午后的阳光倾泻而下,明亮而温暖,瞬间驱散了府内积聚的阴霾与寒意。
刘备深深吸了一口带着阳光味道的空气,只觉胸中郁积的闷气一扫而空,眼前豁然开朗,一条崭新的道路,在阳光的照耀下,清晰地铺展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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