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天放猛地转过身，一把抓过电文。
薄薄的纸张在他布满老茧的手中微微颤抖。他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上面的字迹，
“据可靠渠道及多方印证，日前所传日军拟轰炸西安之情报（所谓‘樱花计划’），经查证，确系敌方为制造恐慌、扰乱我方部署而散布之虚假信息。
日方己通过外交途径予以严正否认。现解除全城一级战备状态，各部队恢复常备警戒。疏散民众有序返回。此令。周福海。”
电文纸上的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铁块，灼烫着徐天放的眼睛和心脏。
“虚假信息……制造恐慌……严正否认……解除战备……”
他喃喃地念着这几个词，声音干涩沙哑。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极度荒谬、愤怒、后怕和一丝丝虚脱般庆幸的洪流，猛烈地冲击着他的胸膛。
他猛地抬起头，望向西边。夕阳沉入地平线，只留下一抹黯淡的紫红色残痕，如同凝固的血迹。
天空空荡荡的，没有任何钢铁死神的踪影。
他的手死死攥着电文，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手背上的青筋根根暴起。
那油纸包里的监听摘要，武藤那冷酷的命令，江振华凝重的嘱托，周福海拍桌子时的犹豫，士兵们构筑工事时流淌的汗水，民众拖家带口仓惶逃命的哭喊……这一切的一切，难道只是一场精心设计的、卑劣的“恐慌”？
荒谬！这结论本身，就是最大的荒谬！
但他更清楚，这份来自司令部的、轻描淡写的电文背后，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国际社会掀起的滔天巨浪，终于迫使那嗜血的猛兽，在最后一刻，收回了它己经高高举起的、沾满血腥的利爪。
不是因为它仁慈，而是因为它恐惧了。
恐惧于被彻底曝光在阳光下的丑陋，恐惧于可能引火烧身的毁灭！
徐天放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松开紧握的拳头，任由那张轻飘飘却又重逾千斤的电文纸，被傍晚的凉风吹起，打着旋儿飘向城墙外苍茫的暮色之中。
他摘下军帽，露出一头被汗水浸透的短发。
他望着脚下这片暂时逃过一劫、重归死寂的城市，望着远处那些如同受伤巨兽般沉默匍匐的防空炮阵地，望着那些疲惫不堪却依旧坚守在岗位上的士兵们的身影。
他靠在冰冷的瞭望塔垛口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结束了。
至少，这一次的劫难，过去了。
……
华宴楼后院，监听密室。
密室内，依旧只有设备低沉的嗡鸣和指示灯幽微的光芒在跳动，如同永不疲倦的心脏。
张梦和李月并排坐在监听台前。
桌上，摊开着那份详细记录了“樱花计划”核心机密的监听摘要原件。
旁边，是那那盘承载着死亡之音的录音带。
李月脸色苍白，眼下的乌青显示出极度的疲惫，但精神却处于一种奇异的亢奋状态。
她摘下耳机，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娘…城里警报解除了。都在传，说是假消息…是日本人故意放的烟雾弹…”
她看向张梦，眼中充满了困惑、后怕，还有一丝不甘，“可…可我们听到的…明明是真的啊！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张梦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女儿柔顺的发顶，动作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温柔和难以言说的沉重。
她的目光落在监听台上，看着那些冰冷的仪器，看着那几张薄薄的纸和几盘小小的带子。
“是真的，月儿。”
她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近乎苍凉，“每一个字，每一个停顿，都是真的。武藤想要把西安变成第二个重庆的念头，比真金还真。”
她拿起那份摘要，指尖划过“净化行动”、“彻底清扫”、“不留痕迹”这些字眼，眼神冰冷而锐利。
“但是，”她话锋一转，拿起其中一盘录音带，在手中掂量着，目光投向密室幽暗的角落，“当真相暴露在阳光下，当它的丑恶足以引来足以毁灭它自身的怒火时，‘真’也可以变成‘假’。
东京怕了，他们怕美国人的石油禁运变成绞索，怕俄国人的坦克真的开过边境，怕全世界都指着鼻子骂他们是屠夫…所以，他们退缩了。
他们需要一个台阶，一个遮羞布。”
她站起身，走到密室角落一个不起眼的、带着厚重盖子的铸铁火盆旁。
火盆里积着薄薄一层冰冷的灰烬。
她掀开盖子，拿起旁边的火镰和火石。
“嚓……嚓……”
几下清脆的撞击，几点火星溅落在盆中特意放置的、浸了煤油的棉絮上。
张梦拿起那份监听摘要原件，毫不犹豫地将它凑向火焰。
纸张的边缘瞬间卷曲、焦黑，明亮的火舌如同贪婪的毒蛇，迅速向上蔓延，吞噬着那些用生命和未来换来的、惊心动魄的文字。
“樱花计划”、“撤离指令”、“净化行动”、“重点区域”、“武运昌隆”……一个个象征着死亡和阴谋的词语，在火焰中扭曲、变形，最终化作片片带着火星的黑色灰蝶，在密室的幽暗中飞舞、飘散，无声地落入冰冷的灰烬里。
紧接着，是那三盘录音带。
张梦将它们一一投入火盆。塑料外壳在高温下迅速熔化、蜷缩，发出刺鼻的气味。
里面的磁带被火焰缠绕，发出细微的噼啪声，承载着罪恶声音的磁粉层被彻底焚毁。
火光映照着张梦平静无波的脸庞，也映照着李月眼中闪烁的泪光和不甘。
“这些东西。”
张梦看着火盆中最后一点火星熄灭，只剩下缕缕青烟升起，声音低沉而坚定，像是在陈述一个冰冷的真理，“留在这世上，对我们，对这座城，都只会是新的祸端。知道它曾经存在过，就够了。”
她盖上沉重的火盆盖子，将最后一丝余温和青烟也隔绝在内。
密室里重新被设备幽微的指示灯光芒笼罩，只剩下低沉的嗡鸣。
张梦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看透世事的疲惫和一种更深沉的、如同磐石般的坚定。
她走到监听设备前，手指拂过那些冰冷的旋钮和开关。
“月儿，娘决定要反击，再也不能让那小鬼子，想轰炸就轰炸，不想轰炸就不轰炸。”
李月抬起头，“娘，你打算怎么做？”
张梦眼神坚毅，“我要去日本，我要让那些鬼子都尝一尝咱国人的痛苦，我要让他们也体会妻离子散，人心惶惶的感觉。”
李月含着眼泪，“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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