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
办公室门被粗暴地推开，军部代表、陆军中将田中义一满脸怒容地闯了进来，军靴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刺耳的响声，身后跟着几个同样面色铁青的参谋军官。
他看也不看松冈洋佑的背影，径首冲到办公桌前，一拳砸在那堆电文上！
“松冈君，看看，看看你的外务省都干了什么好事。”
田中的咆哮声震得房间嗡嗡作响，“‘樱花计划’！这么绝密的军事行动代号，怎么会像街头小报一样满天飞？！还出现在美国人、俄国人的照会上？
连支那西安的报纸都登出来了，耻辱。这是帝国陆军莫大的耻辱！
是严重的泄密事件，你们外务省必须负全责！查出内鬼！严惩不贷！”
松冈洋佑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翻涌着冰冷的怒火和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的疲惫。
他冷冷地扫了暴跳如雷的田中一眼，声音沙哑而低沉，“田中君，现在追究泄密责任还有意义吗？帝国正面临自‘满洲事变’以来最严峻的外交孤立。
美国国会内反日情绪高涨，罗斯福那个瘸子正在推动更严厉的禁运法案。
苏俄陈兵数十万于‘满’蒙边境，斯大林那个格鲁吉亚屠夫的眼神从未像现在这样危险地盯住我们。
英国人在东南亚蠢蠢欲动，法国人在印度支那也不再安分。
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们军部那个愚蠢、狂妄、自以为是的‘樱花计划’！”
他猛地指向地图上的西安，“轰炸西安？在帝国侨民刚刚撤离、全世界目光都聚焦于此的时候？
你们是想让帝国成为整个文明世界的公敌吗？是想让帝国陷入东西两线同时作战的绝境吗？”
“八嘎！”
田中像被踩了尾巴的野兽，双眼赤红，“这是为了摧毁支那人的抵抗意志，为了帝国圣战的胜利！必要的牺牲……”
“必要的牺牲？”
松冈洋佑发出一声短促而尖利的冷笑，毫不客气地打断了田中，“田中君！你口中的‘必要牺牲’，现在正把帝国拖向万劫不复的深渊，你睁开眼睛看看这些电报！”
他抓起桌上几份电文，狠狠摔在田中面前，“看看美国人的愤怒！看看苏俄赤裸裸的战争威胁！看看国际舆论铺天盖地的谴责！
牺牲的不是西安的支那人，是我们帝国用了几十年才艰难建立起来的一点点国际空间和战略回旋余地。
是帝国赖以生存的石油、钢铁、橡胶，是帝国的国运。”
松冈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嘶哑，“你们军部那群只知道挥舞军刀的莽夫，懂什么叫国际政治？懂什么叫战略平衡？
你们只知道蛮干，现在好了，捅了马蜂窝了。你们告诉我，现在怎么办？
怎么收拾这个烂摊子？难道真要让帝国为了一个西安，去赌上国运，同时与美苏开战吗？”
田中被他连珠炮般的斥责噎得脸色发紫，胸口剧烈起伏，却一时无法反驳。
松冈指出的，正是军部高层内部激烈争论后也无法回避的残酷现实。
帝国，根本没有做好同时与美苏两大巨人对抗的准备。
资源，尤其是石油的匮乏，像一道致命的绞索，紧紧勒在帝国的脖子上。
办公室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挂钟的“嘀嗒”声和两个帝国最高层人物粗重的喘息声。
窗外的阳光被厚重的窗帘隔绝，室内一片压抑的昏暗。
那堆象征着国际怒火的电文，在桌上无声地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意。
良久，田中眼中那疯狂的火焰终于被一丝冰冷的现实浇灭，取而代之的是沉重的、如同困兽般的挫败感。
他颓然地后退一步，声音干涩嘶哑，带着浓浓的不甘，“那…松冈君的意思是…？”
松冈洋佑闭上眼，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他沉默了几秒钟，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一种冰冷的、为帝国利益而不得不吞下苦果的决绝。
他走到办公桌前，拿起一支毛笔，蘸饱了墨汁，在一张空白的电报纸上，用极其沉稳、却仿佛重逾千钧的笔触写下，
致：西安领事馆 武藤英机领事
绝密 最高优先级
关于所谓‘樱花计划’情报事：
1. 该情报纯属敌方恶意捏造之虚假信息，意图离间帝国与各国邦交，制造混乱恐慌。
2. 帝国政府及军方从未制定、亦绝无可能制定任何针对西安平民之攻击计划。帝国一贯遵守国际法，致力于东亚和平。
3. 西安领事馆应立即以最强烈措辞，向当地各有关国领事馆及中方当局严正驳斥此等荒谬谣言，澄清事实，消除误解。
4. 所有原定撤离行动照常进行，但须确保平稳有序，避免引发任何无端猜测。行动代号即日起废止。
5. 此系帝国最高决策，务必严格执行，不得有任何延误或偏差！
写完最后一个字，松冈洋佑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毛笔脱手掉落在昂贵的波斯地毯上，溅开几滴浓黑的墨汁，如同帝国图谋上无法抹去的污点。
他看也没看脸色灰败的田中，对着门口沉声道，“来人！即刻发往西安！用特级密码！十万火急！”
……
西安城防司令部，瞭望塔顶。
暮色西合，夕阳的余晖将古老的西安城墙染成一片悲壮的金红。
持续鸣响了一整天的凄厉防空警报，在黄昏时分，终于，极其突兀地，停了下来。
那骤然降临的寂静，反而比刺耳的警报声更让人心头发慌。
整座城市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陷入一种诡异的、令人窒息的宁静之中。
徐天放站在西郊机场外围一处刚刚构筑好的高射炮阵地旁的瞭望塔顶，身上沾满了泥土和汗渍，军装被傍晚的凉风吹得紧贴在身上。
他布满血丝的双眼，依旧死死盯着西边天际线，那里是敌机最可能来袭的方向。
他的耳朵，似乎还在嗡嗡作响，残留着警报的余音。
突然，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从塔下传来。
是他的警卫员，一个年轻的小战士，连爬带跑地冲上塔顶，手里紧紧攥着一张刚刚译出的电文纸，脸上交织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和一种劫后余生的茫然。
“团……团长……司令……司令部急电！”
小战士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调，带着哭腔，将电文高高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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