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半个时辰，江振华带着两位老师到了。
和张梦点点头，陈教授和韩老立刻拿起桌上准备好的纸笔。
他们需要将那份充满专业术语和日式隐语的摘要，转换成符合国际外交文书规范、证据确凿、指控明确的正式文本。这需要时间，更需要绝对的冷静和精准。
江振华则抓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一个极其简短的号码，对着话筒，用暗语下达了数道指令，声音低沉而急促。
他同时快速整理着桌上的文件，将张梦带来的录音带和摘要原件用另一张油纸仔细包好，放入一个特制的带夹层的公文包里。
当陈教授将最后一份俄文翻译稿的最后一个句号画上时，窗纸己透进清亮的晨光。
而韩老师也抄录了高达九份的英文翻译稿。
商行前堂隐约传来了开门营业的声响和伙计模糊的招呼声。
新的一天开始了，带着不为人知的巨大危机。
江振华接过十多份墨迹未干、散发着油墨清香的翻译稿，迅速浏览了一遍，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好，滴水不漏！”
他将稿子分别放入十几个普通牛皮纸文件袋中。
“行动！”
江振华抓起那个装着原始证据的公文包，将其中六个文件袋交给张梦，“按计划，分头走！”
张梦点头，将文件袋塞进自己带来的手提袋，毫不犹豫地转身，掀开布帘，像一滴水融入大海般，悄无声息地汇入了商行前堂刚刚开始的、平凡而喧闹的市井人流之中。
……
西安城防司令部，作战参谋室。
厚重的橡木门紧闭着，隔绝了外面走廊的脚步声和电话铃声。
室内烟雾缭绕，呛人的烟草味混合着紧张的气息。
巨大的西安城区及周边军事地图铺在长条会议桌上，上面用红蓝铅笔标满了各种符号。
城防司令周福海，一个脑门油亮、穿着笔挺黄呢军装、肩扛少将领章的中年胖子，正背着手烦躁地踱步，嘴里叼着的雪茄几乎要被他咬断。
旁边几个参谋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
“娘希匹！”
周福海猛地停下脚步，一巴掌拍在地图上，震得桌上的茶杯盖叮当作响，“这消息到底他娘的是真是假？啊？空袭？炸西安？日本人吃饱了撑的？情报来源呢？证据呢？就凭几张塞在门缝里的破纸和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录的鬼东西？”
他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对面站着的、一脸凝重的新编27团团长徐天放脸上。
徐天放，三十出头，身姿笔挺如标枪，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装穿得一丝不苟。
他刚从城外的驻地快马加鞭赶来，脸上带着风尘和彻夜未眠的疲惫，但眼神却异常锐利明亮。
他手中紧紧攥着一个油纸包和一个小小的铁盒（里面装着那盘录音带），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司令！”
徐天放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沉稳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情报来源绝对可靠！您看这份监听摘要，逻辑严密，细节清晰，时间、代号、意图，全都对得上！特别是‘撤离后七十二小时启动’、‘目标区域地图标记’、‘气象观测理想’这些关键点。
还有这录音带，里面是日本领事馆核心人员的对话原声，虽然加密导致部分模糊，但那种命令式的口吻和‘武运昌隆’的叫嚣，做不了假！”
他上前一步，将油纸包里的监听摘要副本重重地拍在周福海面前的地图上，手指点着那些刺眼的红字，“司令！重庆的教训就在眼前！当初也是各种‘谣言’，结果呢？几十万人啊！尸山血海！我们不能重蹈覆辙。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必须立刻启动全城防空预案。疏散重点区域民众，调集高炮，加强机场和要地防空！时间不等人！”
周福海瞪着那份摘要，眼皮首跳。
徐天放的话像重锤一样敲在他心上。重庆大轰炸的惨状，报纸上的照片他看过，确实触目惊心。
但……这么大的动作，万一情报是假的，惊扰了地方，浪费了军力，上面怪罪下来……
“徐团长，你的心情我理解。”
旁边一个戴着金丝眼镜、油头粉面的上校参谋慢悠悠地开口，他是司令的心腹王参谋，“但兹事体大啊。调动全城防空，牵扯多少人力物力？民众一疏散，必然引起恐慌，物价飞涨，治安混乱，这责任谁来担？再说了，”
他拿起那份摘要，轻蔑地弹了弹，“‘樱花计划’？‘净化行动’？听着跟戏文似的。谁知道是不是那边（指延安）故意放出来的烟雾弹，想调动我们，制造混乱？”
“王参谋！”
徐天放猛地转头，目光如电射向对方，一股凛冽的杀气让王参谋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民众的命在你眼里是责任？是负担？
情报的真伪可以继续核查，但防空准备刻不容缓！难道要等炸弹落下来，满城哭嚎的时候，你再去向上峰解释‘情报存疑’吗？”
他转向周福海，语气斩钉截铁，“司令！卑职愿以项上人头担保情报的紧迫性和真实性！请司令即刻下令。
新编27团全体官兵，愿为西安防空前驱！立刻进驻西郊机场、火车站、发电厂、电报局等重点目标，死守阵地，人在阵地在！”
他“啪”地一个立正，军靴磕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周福海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团长眼中燃烧的决绝火焰，又看看地图上被红笔圈出的、象征死亡的重点区域，额角的冷汗终于流了下来。
徐天放的“人头担保”和主动请缨承担最危险的前沿任务，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他摇摆不定的天平。
他猛地将雪茄摁灭在烟灰缸里，溅起几点火星。
“他娘的，”周福海一咬牙，脸上的肥肉抖了抖，“传令兵！”
“到！”门口卫兵应声而入。
“命令！”
周福海的声音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嘶哑，“即刻起，西安全城进入一级战备状态。发布防空袭紧急通告，启动甲级防空预案！”
“通知防空司令部，所有高炮部队进入阵地，雷达开机，24小时严密监控空域！”
“命令警察局、保安团，协助各区公所，立刻组织重点目标区域（西郊机场周边、火车站、军工厂、发电厂、主要桥梁）居民，按预定路线向城外疏散！要快！不得延误！”
“命令工兵团，即刻加固城内主要防空洞，检查通风、照明、水源。”
“命令通讯营，确保所有通讯线路畅通，特别是与机场、各防空阵地、城外驻军的联络！”
他顿了一下，看向徐天放：“徐团长！”
“卑职在！”
“命你部新编27团，即刻开拔。按你团预定防空部署方案，进驻西郊机场、火车站、发电厂、电报局核心防卫区域。
构筑防空工事！死守要点。没有我的命令，就算天塌下来，也不许后退一步。”
“是，人在阵地在。”
徐天放再次立正，声音洪亮，眼中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光芒，随即被更强烈的战意取代。
他敬了个标准的军礼，转身大步流星地冲出了参谋室。
时间，每一秒都弥足珍贵。
随着一道道命令通过电话线、传令兵的口哨和急促的马蹄声传遍全城，西安这座沉睡的古城，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瞬间被打破了平静。
刺耳的、凄厉的防空警报声毫无预兆地划破了清晨相对祥和的空气，如同垂死巨兽的哀嚎，一波接一波地在城市上空盘旋、扩散，狠狠撕扯着每一个市民的神经。
街上的行人猛地停下脚步，脸上写满了惊愕和茫然，随即被巨大的恐慌攫住。
“空袭？空袭警报？”……
“日本人要打来了？快跑啊！””
“娃他娘……快……快收拾东西！”……
“爹，爹……往哪儿跑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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