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线·1926年春裁缝铺】
清晨的裁缝铺刚卸下门板,梧桐叶上的露水还未干透。知微正低头整理着丝线,忽听得门口风铃清脆一响。
"知微姐!"
这声音像把火钳猛地捅进炭堆,知微手上一抖,丝线团滚到了地上。她抬头就看见阿棠穿着月白短褂站在光晕里,辫梢上还沾着晨雾。
"你这丫头..."知微话没说完就被扑了个满怀。阿棠身上带着熟悉的香味,胳膊却比几个月前瘦了一圈,硌得她生疼。
阿桃端着茶盘愣在帘子后,知微连忙使个眼色:"去把新到的杭绸拿来。"等脚步声远了,阿棠立刻凑到她耳边:"赵校长让我来请你去女校,说是要给孩子们做夏季衣裳。"
"什么时候?"知微手里捻着一缕湖蓝色丝线,指尖灵巧地绕着线轴打转。阳光从雕花窗棂斜斜地照进来,将那丝线映得如同泛着波光的溪水。
"后天上午。"阿棠眨眨眼,声音忽然压得极低,"那批失踪工人有消息了,有人在西郊林子里见过..."话未说完,外间突然传来阿桃的咳嗽声。
知微嘴角噙着笑,眼角却微微绷紧——线轴转动的节奏正悄悄对应着门外巡逻兵的脚步声。
她迅速拉开距离,拿起软尺给阿棠量肩宽。阿棠配合地展开双臂,嘴里继续道:"山田···"
"这件要放宽些才好看。"知微高声打断,指尖在她肩头轻敲。阿棠会意,转而说起女校的趣事,笑声像银铃般清脆。
量到腰身时,阿棠低头发现知微的手掌有伤疤,一把抓住知微的手腕。"不碍事。"知微抽回手,量起了臀围。门外巡逻兵走过,交谈声透过门板传来,带着粗粝的喉音和刺耳的笑。等脚步声远去,阿棠从荷包里掏出块芝麻糖塞给知微:"孩子们都念着你做的糖酥。"她眼神突然一黯,"小梅她们...没能熬过上次搜查。"
知微手上一紧,软尺勒出红痕。阿棠却己经扬起笑脸:"后日我等你,知微姐。"她转身时衣摆翻飞,像极了向阳而生的向日葵。
"阿桃,"知微突然叫住要送客的小徒弟,"把昨儿做的绢花给阿棠姑娘带上。"她将装满绢花的锦盒递过去,最底下压着张租界通行证。
这通行证是知微前几日特意托一位常来裁缝铺做衣裳的客人弄来的。那人是沈砚之的朋友,知微替他改过几次西装,就是他送来的砚之的信。在他来取衣服时,知微试探着提了句"近来租界查得严",他便心领神会,隔日就送来了这张盖着工部局印章的通行证。
阿棠抱着盒子走到门口,忽然回头:"知微姐,蔷薇要开了。"阳光照着她的背影,阿棠扬起的辫梢与太阳和知微打了招呼。
【女校】
阳光照射着女校铁栅栏门上攀着的蔷薇,上面沾着的水珠发出夺目的光芒。阿棠穿着藏青制服裙站在校门口,她踮着脚朝远处张望,两条乌黑的辫子随着动作轻轻摇晃。
"知微姐!"她挥着手绢小跑过来,制服裙摆荡起欢快的弧度,"孩子们都等着呢!"
知微望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出神。阿桃抱着布料跟在后面,好奇地打量着校门口的铜牌。
琴声从教学楼飘出来,是《黄河》的调子。经过教室窗口时,知微看见赵校长正在讲课。他穿着半旧的灰色长衫,手指在黑板上划出诗句的平仄:"'商女不知亡国恨',这'商'字要读得沉一些..."
有个扎红头绳的女生发现窗外人影向外看去,赵校长顺着视线望来,镜片后的眼睛弯成月牙。知微刚要行礼,却见他食指轻轻抵在唇上——教室后排坐着个穿和服的女生,正低头记笔记。
"先去手工教室。"阿棠扯了扯知微的袖子,声音甜得像蜜糖,"王老师准备了新出的《东方杂志》,说有最新上海时装图样呢!"
手工教室的玻璃窗擦得透亮,十几个女生围着长桌叽叽喳喳。见她们进来,一个圆脸姑娘突然喊:"林先生回来啦!"孩子们呼啦一下围上来,七嘴八舌地问着有没有想她们。
"排好队。"阿棠拍着手,从讲台底下搬出木尺,"今天量体裁衣,都规矩些。"她朝知微眨眨眼,嘴角露出小虎牙。
阳光穿过窗棂,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道金线。知微半跪着给女孩们量尺寸,阿桃在旁记录数据。当量到第三个孩子时,她突然发现这姑娘的衬衣袖口露出半截淤青。
"体操课摔的。"女孩抢先解释,飞快拉下袖子。知微瞥见阿棠微微摇头,便只温和地问:"要加个蝴蝶扣吗?今年上海最时兴的。"
正午的钟声响起时,她们才量完一半学生。食堂飘来炒青菜的香气,阿棠变戏法似的从兜里掏出油纸包:"特意让厨房留了腌笃鲜!"
饭桌上,几个女生围着知微问东问西。穿蓝布衫的小个子突然问:"林先生,为什么现在旗袍都不让绣梅兰竹菊了?"
"吃饭。"阿棠夹了块火腿给她,转头对知微笑道,"下午还有场篮球赛,你看完再走?"
知微给阿棠夹了块鸡肉,笑着点头:"好,正好看看姑娘们的球技进步了没有。"她故意提高声音,"上次小萍那个三步上篮,可真是漂亮。"
鸡肉落在阿棠碗里时,知微的指尖在她手背上轻轻点了三下。阿棠睫毛微颤,随即扬起笑脸:"今天二班新来了个转学生,听说在原来学校还是篮球队长呢!"
饭桌对面的圆脸女生突然插话:"那个新同学可奇怪了,昨天还问我们..."话没说完就被旁边的女生踩了一脚。
知微舀了勺汤,状似无意地问:"下午比赛是几点开始?"
"两点半。"阿棠接过话头,脚在桌下轻轻碰了碰知微,"校长说要请您当裁判。"
窗外传来汽车引擎声。知微透过玻璃,看见那辆黑色轿车还停在校门口,车里的烟头明明灭灭。她夹起一根青菜,对阿棠笑道:"那我可得吃饱些,免得待会儿追不上这些小姑娘。"
"走吧,"阿棠挽起知微的胳膊,声音甜脆,"再不去球场,好位置都要被占光了。"她的手臂温热有力,谁能想到细胳膊细腿的能跑好几里送情报呢。
阳光正好,照得操场边的梧桐树叶透亮。知微站在裁判席上,看着女孩子们在场上奔跑。那个新来的转学生跳投时,制服下摆露出一截绷带,不像中国人的习惯。
知微望着操场上奔跑的学生们,阳光将她们的身影拉得修长而充满朝气。篮球在青石地面上弹跳,发出清脆的声响,女孩们的笑声随着风飘过来。
"林先生,您看!"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女生朝她挥手,脸颊因运动而泛着红晕,"我们队要赢了!"
知微笑着点头:"真厉害。"她转头对阿棠轻声道,"学生们真有活力。"
阿棠站在她身侧,目光扫过远处围墙外停着的黑色汽车,嘴角的笑意未减:"是啊,她们就是新一辈的力量。"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某种坚定的意味,"再难的日子,有她们在,就有希望。"
比赛结束后,知微和阿桃收拾好布料与量衣册,准备离开。走出校门时,知微余光瞥见街角站着一个戴鸭舌帽的男人,正假装看报纸,眼神却时不时往学校方向瞟。
"学生们跟去年相比,个子长得很快啊。"知微故意提高声音,语气轻松。
阿桃机灵地接话:"是啊,师傅,尤其是小萍,明年做衣裳怕是要加三寸呢。"
知微点头微笑,心里却沉了沉。日本人不会无缘无故监视女校,除非他们察觉到了什么。赵校长的课?阿棠的活动?还是那些看似天真的女学生?
"阿桃,"知微低声吩咐,"回去后把那匹湖蓝料子单独放,别和其他布混在一起。"
阿桃乖巧地点头,没有多问。
两人沿着霞飞路往回走,夕阳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知微思绪翻涌,她得再小心些,不仅是为了自己。
那些在阳光下奔跑的女孩子们,她们才是真正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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